“还有那些火药。”
“本来就是你的人从我这儿诓的,你自己的人要内斗,你可别找我。”
“我名字死了,我本人也快要死了,像这种叛国的事,我可不做第二次。”
越崇武一愣,过后还是:“嘿!”
看起来,就仿佛失去了火药跟吃不到饺子一个样。
对于栾国舅劫了火药的事,他不生气、不激动。
自古外戚专权的多;
外戚权力大了、野心有了、想当造反当皇帝的,也多。
可为什么,越崇武却一点儿不担心栾国舅的野心呢?
这北越朝廷,还真是怪得可以。
成雪融知道越崇武忌讳,聪明地没有多问。
这些事,就都交给卫子凌吧,反正卫子凌一点儿也没跟她客气。
她放下露馅饺子汤,问越崇武。
“喂,你还吃不吃?”
“吃,为什么不吃!”
“英雄,慢用。告辞,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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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腊祭。
成雪融、乔佚、卫子凌三人作为太子幕僚随行前去皇家猎场。
清平作为国医所医术仅次于华颂的大夫,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并且,还是随侍在“有伤在身”的太子殿下身边。
她一来,成雪融就让金大勇以请诊为名,将她叫来同车。
“姑娘,您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是怕姐姐你跟一帮臭男人呆着太拘谨,这才叫姐姐过来。”
清平心想,您这儿有个总冷着脸不说话的白公子,其实我也挺拘谨的。
但顾念着成雪融终归是一片好心,便道:“谢谢姑娘,不过我都习惯了。”
成雪融托腮看着清平。
不知道她苦苦保守着、不倦追求着的,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为此,竟熬成了二十三岁老姑娘还不肯换回女装、不肯做回自己。
“姐姐,找一天,我帮你打扮打扮、换回女装,好不好?”
“女装?”
清平目光向下,似有若无扫了下自己的腿。
“不要了,我……不、不喜欢。”
成雪融狡黠地笑看着她,不说话。
.
北越的腊祭属于皇室活动,非越氏宗室子弟不能参加。
更遑论成雪融等一众幕僚、随从,呆在马车里打瞌睡而已。
睡梦中感觉到一阵吵闹,马车也晃了晃。
成雪融闭着眼伸手乱摸,乔佚把手凑过去给她拉着。
她含糊不清问:“无双,怎么了?”
“太子殿下受伤了,护卫来传平大夫。”
“嗯……嗯?”
成雪融一激灵睁眼,问:“怎么受伤了?”
“惊马,坠马,还差点喂了狼口。”
“……”
她反应了一下,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下。
“太子殿下真可怜,一会儿等他那儿人散了我们再去看他吧。”
乔佚拉过她松开的手,应嗯。
成雪融闭着眼嘀咕。
“奇怪,真奇怪……”
“怎么会有他这样处心积虑不想当皇帝的,太奇怪了!”
.
越崇武病榻前,探望的人都散了。
卫子凌前去,在太子轿辇下,却听见另一把声音。
是栾国舅,不知为何去而反复,现下正在与越崇武说话。
“小武……”
“栾大人!我为君、你为臣,你岂可直呼孤的名讳!”
“……是,臣僭越。敢问殿下,您伤势……”
“孤的伤势方才平大夫已经说过,并无大碍。”
“我……臣知道。臣只是想说,殿下您自小习武,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师父是个怎样的人,栾大人不应该最清楚吗?栾大人以为,被收买、被胁迫的人,不情不愿之下,会用心教导么?”
这话之后,里边陷入了沉默。
卫子凌惊疑不定。
世人只说北越九殿下一出生就被高人收做徒弟、带去四处云游。
但这高人到底姓甚名谁,还真的没人知道。
但听来,栾国舅却是知道的。
不但知道,似乎还跟这事有些牵扯。
还有,私下里,栾国舅对越崇武的态度、越崇武对栾国舅的态度,都不对。
栾国舅“僭越”,越崇武“不善”,这都与现于人前的千差万别。
终于,越崇武先开口。
语气、措辞都变了。
却不是恢复正常,而是变得低沉,似有若无透着些哀伤。
“你……我代替天子巡察边境,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派人杀我?”
“不,我没有,那不是我!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小武,你明知道我……”
“停!你不许说!”
越崇武疾声打断栾国舅。
栾国舅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令越崇武这样害怕?
越崇武颓然冷笑。
“算了,反正我本就不祥……那些事,就都算了吧。”
“不是的,小武你听我……”
“有一件事,得你听我的。火药,把火药还给我!”
栾国舅一直想解释、但一直被打断,几乎就没说过一句整话。
直到越崇武提到归还火药的事,他终于沉默了。
不说话,自然就没有被打断的可能性。
但不说话,也等于默认。
对此,卫子凌还挺惊讶的。
刺杀太子的事,他推得干干净净,拦截太子火药的事,他却用这种方式认了。
好一会儿后,栾国舅才开口。
“殿下,您要我还您火药,也可以。但臣有一个心愿,想请殿下成全。”
“说。”
“小女的婚事。琉儿年纪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你是要孤帮她配对,还是看中了谁要孤牵线?”
“都不是。殿下后宅空虚,臣想将琉儿嫁入太子府……”
锵——
突然,突兀的拍案声响起。
“栾修捷!你恶不恶心!”
“栾琉儿是谁?”
“她是你女儿!也是……是我姐姐!”
“哼,你又想叫姐姐和弟弟乱在一起?”
“栾、修、捷!”
“你恶心、你不知廉耻、但别以为我跟你一样!”
“想叫我娶栾琉儿?哼哼,除非我死!”
又开始了一阵死寂。
好一会儿后,栾国舅的声音。
“殿下歇息,臣告退。”
卫子凌屏气敛息,隐在暗处。
直到栾国舅走出了很远,卫子凌仍没有动。
越崇武在猎场上故意坠马、受伤,他虽然失望,但并不意外。
越崇武为主、他为从,他也没有资格质问越崇武什么。
原本此来,便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也只能问问火药之事该如何处理而已。
现下不用问,越崇武的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原以为火药被劫、成雪融又作壁上观,越崇武该急起来的。
没想到,他义正言辞、推掉了与栾国舅的联姻之后;
却又一言不发,就这么放了栾国舅走。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卫子凌目光惘然,无语望天,许久后也离开了。
.
午时祭天。
作为幕僚,又是只能远观、不能近前。
清平没回来,一直在越崇武身边。
卫子凌来了,站在一边。
成、乔二人对他点头致意。
肃穆时刻,也不能说什么。
三人仰头,看着越崇武装模作样地走上扫得片雪不沾的高台。
取香、燃香,跪拜、祭天,眼见着一整套流程要走完;
忽然,越崇武双手一抖,燃着的线香从他手里掉落到高台上。
四下哗然。
储君先于冬猎之时坠马,又于祭天之时落香。
暌违六年之久的腊祭,算是失败了;
离国六年方归的储君,也算失败了。
成雪融不由得偏头去看卫子凌。
卫子凌仍保持着仰头望着高台的姿势,戴着面具的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此情此景于他,仿佛全无干系。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隐藏在厚厚宽袖下的手,已不受他控制地,握成了拳头。
越崇武掉了线香之后,掩唇又咳了好一阵,然后才颤手指着高台下一个少年。
“上来。”
.
“这是谁?”
成雪融低声问卫子凌。
“越崇嘉,太祖皇帝之后,殿下堂弟。方才猎场之上,正是这一位救得殿下免遭狼口。”
“他救了太子殿下?”
成雪融诧异地,用目光询问乔佚。
乔佚摇头。
“即便独对狼群,他也能毫发无伤。”
所以,这一出“狼口遇救”的好戏,乃是越崇武设计的。
重点在于救命恩人,越崇嘉。
她低声再问卫子凌:“这个越崇嘉,如何?”
“不错。”卫子凌答。
半晌,垂眸,落寞一笑。
“殿下他……眼光不错。”
“……”
这心灰意冷,真叫人无言以对。
成雪融抬头望。
望见越崇武胡作非为、示意越崇嘉取香、燃香,就要代替自己跪拜、祭天。
望见越崇嘉诚惶诚恐、跪地推辞。
望见以栾国舅为首的一众大臣围着高台也跪了一圈。
然后越崇武才演了一个善于纳言的英明太子形象,拍着脑门讪笑。
兴许,还说声“孤错了”。
再次取香、燃香,叫越崇嘉扶着自己“受伤孱弱”的身体,有惊无险地,终于完成了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