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睦十年七月,京邑安泰。
卯时方过,南北两道城门开启,车马鱼贯而入。
其中有一辆来自南国。
车上旅客历经一月,行程千里,终于从迢迢之远回到京城,又在京中迂回折返,寻觅良久,才仿若游子归乡般找到了自己的家。
——那是除皇城外京邑最大的府邸,敬王府。
驾车的柴斌跳下去通报,三息过后,看门的侍卫传出一声响逾敬王府的喊话:“——世子回府了!”
楚栖知道,不出午时,敬王世子回来了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一个小小的王爷世子,回个京能有这么大动静,与其说是有人心中惦记,倒不如说是喝茶闲聊者期待着新的谈资。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爱打听他身上八卦的吃瓜路人实在太多,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流量宝,到哪都能引起轰动。
但流量宝现在内心很平静。
楚栖跟着领路的总管在回廊中穿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传闻中极尽奢靡、象征权势中心的敬王府。
规模宏大、气派非凡,丹楹刻桷、飞甍鳞次,更嚣张的是,屋脊檐角上似有雕刻着皇家才能用的龙凤走兽。
——这不臣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楚栖觉得外头传言他家迟早要造反的消息更真了一点。
他有一点窒息。
但他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脸上肌肉一动不动。
此时王府总管停下脚步,道:“世子,王爷还未下朝,您先在殿内歇会儿,王爷一会儿就到。”
“嗯,”楚栖道,“不急。”
他是真不急,如果可以,楚栖真的不太愿意回到京城,更不愿意见到这位他名义上的亲爹。
因为楚栖有很强的求生欲。
京城,表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暗藏汹涌,其中最危险的两个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就是他正在等的好老爹。
毕竟敬王虽然在□□上算他父亲,但灵魂上却不是,楚栖是一名穿越者。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楚栖不过睡了一觉,意识便从现代社会魂穿到了这里,附身的是一名五岁出头的熊孩子,正犯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在被关一月禁闭,结果还特不安分,鬼喊鬼叫,谎称自己得了重病,准备博人同情。
楚栖震惊过后,只好将计就计,假装真发了高烧,烧坏了脑子,过往事情全不记得了。
于是真有人心疼得不行,特地赶来看他。
——那人是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先帝。
楚栖在先帝又怜惜又心痛的安慰中,勉强梳理了事情原委。
原来是“他”将先帝体弱多病的七皇子推入了寒池深渊。七皇子被捞出来时奄奄一息,鼻息有出无进,高烧发了三天三夜,真差一点殁了。而瞧见“他”推搡七皇子入池的人实在太多,这要换在别处,铁定是个谋害皇嗣、按律问斩的大罪,可先帝面上震怒,数落了“他”一顿,到头来却只罚了一月禁足。
更听闻先帝回去后斥骂了七皇子一顿,骂他为何要与楚栖争口舌之快。
众目睽睽之下,七皇子并未与楚栖动手,就只好给他安个“动口不动手”的罪名了,当真是皇帝怎样都有理。
楚栖被此等明晃晃的偏心之举惊得不知如何收场,娴熟的演技都难以运用。他在家中安心“养病”,时不时接受先帝的探视、御医的诊治,再努力从身边小厮口中打探过往。
原来他是镇北将军楚静忠的嫡子。先帝对他那么好,只是因为他像极了先帝早逝的宝贝太子。
但先帝对他的溺爱,却到了远超其余几位皇子的地步。他被接到皇宫里,同其他皇子一块儿起居读书,逢年过节陪在先帝膝前玩乐;别国进贡什么新鲜玩意儿,楚栖绝对比正经皇子先拿到手;他若欺负了哪位皇子,不说皇子母妃会先行向他致歉,先帝也只会帮他而不帮理。
更有甚者,镇北将军“父凭子贵”,履获先帝嘉赏。
若不是顾虑着天下实在不能改换名姓,楚栖觉着先帝恨不得将他过继进去。
这一幕委实太过荒唐,莫说当朝百姓闻所未闻,楚栖回忆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似乎也寻不到类似的故事。
怎么想都只有他是先帝私生子才能解释的了。
而这猜想又让一切都合情合理了起来。
镇北将军夫人、楚栖亲娘,在生下他几月后便病逝。
“夫人无颜面对将军,只有以死谢罪。”这是传言的版本一。
“夫人不愿受人非议,宁愿一死了之。”这是版本二。
“皇上为保自身名节,情愿逼死夫人。”这是无人敢妄议,但普遍猜想的版本三。
之后的楚栖受宠、镇北将军得势就更容易解释的通了。
因此,楚栖会成为京城的流量宝也是显而易见的。
真是太闲了,楚栖那时候想,明明这个时代也没袁隆平啊,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吃饱了撑着呢。
但也不能怪他们。
——毕竟他也这么怀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