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栖沿原路返回摘星宫,暂时没管澜凝冰的去向。
他拎着衣角迈台阶,抬头却忽见一个人从紫微殿中出来,险些迎头撞上。
——是敬王。
楚静忠穿戴整齐,衣紫腰黄,一丝不苟,并未因自身权势而在参见皇帝时显得散漫不敬。但脸上却有一层薄怒未消,想来似乎刚刚与谁起过争执。
这令楚栖很是惊讶。楚静忠做事说一不二,但严谨自律,极有分寸,坦然接受天下人指摘,被人指着鼻子骂都能面不改色,大有天塌下来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怎会突然喜怒于色?
敬王骤然撞见楚栖,也是一顿,他眯起眼,将楚栖上下审视一番,冷冷道:“你少管点闲事。”
说罢,便径自下阶而去。
徒留楚栖一人愣怔在那里,默默腹诽。
——少管点闲事?我管什么了?
——澜定雪的事?可那是我想管的吗?是皇帝扔给我的啊,有火冲他发去。
——……难道说真的是因为这件事与皇帝起了争执?可澜定雪与他有什么关系,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楚栖茫然片刻,决定把这事归结于楚静忠有病。
他走上台阶,发现一众宫人竟都守在殿外。椿芽儿一见到他,很是高兴,冲着殿内微微提声:“皇上,世子来了。”
少顷,紫微殿内才轻轻传出一个声音:“进来。”
楚栖一踏进去,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中午他来时,阳光明媚,日头正好,宫人随侍在一旁,澜凝冰还时不时讥笑两声,大体算是轻松愉快。
但现在,日落西沉,夜幕降临,紫微殿中除了皇帝以外再无他人,无人点上夜灯,昏暗异常。楚栖借着模糊的光线,竟隐约发现地上有几块茶盅的碎片,仿佛有种凄凉森冷的感觉。
他默不作声地小心望去,柳戟月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不知是否也留有余怒。
“收拾一下,叫人进来吧。”柳戟月道。
椿芽儿应了,很快有人收拾了被打碎的残片,又点起灯烛。
紫微殿内重新明亮时,楚栖看见柳戟月仍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神态,对着他笑道:“查出什么了没有?过来坐罢。”
赐座的位置比午时还要亲近,楚栖也不好推辞,过去落了座,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只看出澜定雪是中毒而亡的……还有便是,他似乎由于含着‘返魂石’而尸身不腐,是陛下赐的吗?”
“嗯,澜定雪身份特殊,却惨遭此害,朕自然不能亏待他。”柳戟月道,“乐师应当同你说了吧?他是质子的事。”
“说了,所以臣才有些不解……”楚栖问道,“陛下早知风光楼有此人物吧?臣却听人说,是那日陛下寿宴时由罗统领举荐才知晓的。”
柳戟月道:“朕知道这个人,却从未见过。风光楼是敬王的势力,质子也一直由敬王保护着,朕哪敢过问呢?”
楚栖微怔,柳戟月话里话外,竟丝毫不掩饰与敬王的不睦,甚至有刺他摄政揽权的意思。可他这话同别人说也罢,同他这个敬王世子讲,是在……警醒?
但没待他揣摩完毕皇帝心理,柳戟月已然笑出了声,而后兀地伸出手,将御案上为数不多的几册卷宗拨开。
“不过朕也没有多问的意思,要不是多亏了敬王,朕这里的文书必将堆积如山,累死也看不完。”柳戟月挑了挑眉,颇为理直气壮,“哪还有功夫出宫消遣呢?”
“…………”
楚栖的内心已经快被吐槽淹没。一个声音恨铁不成钢:“长点心啊!事业点啊!先劳动再享受啊!”,另一个声音苦口婆心:“体质不好,摸点鱼怎么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而活是干不完的。”
——不过他明确了一点,敬王的敬原来是敬业的敬。
这时候,椿公公领着内宦端了碗药汤上来,垂首道:“皇上,先用药吧。”
楚栖脑海里瞬间只剩下了苦口婆心的声音。
柳戟月扫了一眼,淡淡道:“这么早?怕朕忘了?”
椿公公道:“这是辅佐手伤愈合的药,要在膳前用,不是晚上那帖……”
楚栖一愕,他好像记得柳戟月中午也要用药,这得一天喝多少碗?
“是吗,朕还以为自己又得什么病了。”柳戟月笑了笑,“拿来罢。”
他接过药碗,试了一口,见不烫便仰头饮尽,而后摁了摁唇角,熟练地仿佛在喝水。
用完药,柳戟月道:“既是如此,传膳吧,留楚卿一起用。”
又是隆宠的礼待,虽说楚栖已经留宿过摘星宫了,一起吃个饭相对来讲算是稀疏平常,但这就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楚栖道:“多谢皇上厚爱。其实臣已经与澜乐师约定好了,要再回风光楼查探一下,就不打扰皇上用膳了。”
柳戟月笑意不减:“你与明遥故友重逢,依旧交情甚笃;而与这乐师相识不过一日,却也对他的事殷切相待。多年不见,楚卿仍是这般为人热忱。”
楚栖:“……?”
今早不是你将此事交托给我,还说若再不查明真相,风言风语就要越传越凶的吗?
——现在就不急了吗?
晚膳很快被摆了上来,柳戟月用行动告诉他,他不急。
“朕许了敬王出宫,你若是去风光楼,会正巧撞见他,然后被勒令回王府,什么都问不到。”柳戟月尝了几碟小菜,就仿佛再没了胃口,一直看着楚栖动筷,“还不如来问朕。”
楚栖被他看得在吃与不吃之间犹豫,最后把心一横,管它呢。
他咽下口中食物,也想好了疑问:“风光楼不止是烟花之地吧?”
柳戟月饶有深意地偏了偏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