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阿娇,如果是你,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愿意回去吗?
我一怔,猛地抬头看她。
她叹了口气道:“如果可以……回到你来的地方……你愿意放下这里的一切,回去吗?”
放下这里的一切,回到我来的地方。
她似乎意有所指。
难道她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或者说……她也是从另一个时代而来……
我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感,交织着陌生、恐惧、紧张、期待和激动。
我强装笑意道:“舅母,您在说些什么,阿娇听不懂。”
她道:“曾经我有过一次机会的,但是我心软了,后来,他们就都说我疯了。可是我没疯,相反我很清醒,清醒地知道我从何处而来。”
她抬头望着那棵枇杷树,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脑中乱得一团糟,匆匆打断她的话,“时间不早了,还有人等着阿娇,舅母,请多保重身体,阿娇告辞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或者说是近乡情怯。我迫切需要一个人静静,好好思考一下。
她追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换做是你,你愿意不愿意?”
我不假思索道:“如果我有机会,我愿意放下这里的一切,立刻回去。”
她道:“哪怕条件是要你杀了他呢?”
杀谁?
脑中却突然化出了刘彻的样子。
心鬼使神差地跳漏了一拍。
可是为什么只有杀人才能回去呢?她怎么不说让我去屠城呢。而且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要夺人生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可这也是有条件的,若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自然要另当别论了。
我道:“我只为我自己活,我狠得下心,也动得了手。”
她厉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现在就走。你我都是从那个时代误入这里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结局吗?”
“将来如何,同我现在有何关系?先把此刻的快活日子过完了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毕竟我活在当下,不是活在未来。”
我淡淡笑道:“舅母同我说这些话,是要我现在就去杀人吗?是要我去杀谁?”
她气急反笑:“好……好……你要当圣人……你高尚……”
她嘲讽道:“你是还没吃过苦头,好日子还没过够是吧。”
我道:“没错,我就是没过够。舅母……”
她怒道:“别喊我舅母!”
我冷笑道:“好,我听您的,舅母。”
我刻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越是不让我说我却偏要说。说完之后掉头就走,逃也似的跑出了勾月宫。
……
疯子!真的是疯子!
我一边跑,一边暗暗骂道。
看来薄氏真的也是穿越而来的,只不过当年她的种种,我都无法得知。穿过几千年的岁月遇到一个和自己来处相同的人,这本该是一件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之事,却被她搞得像是仇敌相见。她当真已是心性大变。可是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她要说“杀人”。她要杀谁?我又得杀谁?难道她知道怎么才能回去?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回得去,而是在这里苦苦熬着岁月?
……
安歌看到我跑出来,急急忙忙跑出她待着的那片阴凉,跑出来为我撑伞。
她心疼道:“娘娘,您喊奴婢一声就好了,奴婢撑好伞去接您,您何苦跑一身汗出来……”
我扶着她喘着气,整个人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我又到底是个什么。
我闷闷道:“安歌,我是谁?”
安歌笑道:“您是太子妃呀。”
我道:“我不是。”
安歌疑惑道:“娘娘您怎么了,怎么进去和那个……谁说了会话以后出来整个人都怪怪的,净说着奇奇怪怪的话。该不会这里……”她怯怯地望向宫墙深处,“这里真的有妖怪吧……”
我无奈道:“没有的事。要是这个世上真有妖怪,我就是第一大妖怪了。”
她噗嗤一笑,“哪有,太子妃娘娘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子。”
“娘娘,您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啦。咱们马上就走出去了,外面风景好看也更有人气些,您一看到就不会不舒服了。还有,太子殿下还在等着娘娘呀。”
不错,至少还有人在等着我,不管在什么时候,有人等候,都是一件十分让人安心的事。
……
枇杷叶要反复搓洗直到洗净背面的绒毛,加水放入陶罐中熬煮,半个时辰之后捞出枇杷叶过滤掉残渣。取一个梨子切片,放入枇杷水中,煮至梨片呈半透明时放入冰糖。冰糖融化之后小火炖半刻钟,就可以关火了。
煮好的枇杷雪梨羹盛在乳白色的玉碗里,呈暗红色,凑近一闻,枇杷叶的清香混着梨的香甜扑面而来。
上一世我家屋后也有一颗枇杷树。我小的时候讨厌喝药,每到夜晚咳嗽加剧,即使是在半夜,我爸爸也会起床用枇杷叶和冰糖煮水,再端到我床边一口一口喂给我喝。
枇杷叶煮水微苦,但在冰糖的调和之下却变得十分甘甜,年幼的我就钟爱这个味道。
如今又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
前来赴宴的众人已各自散去。清凉殿的小黄门过来告诉我说,刘彻已经去了宣室殿。于是我又改道去宣室殿。
宣室殿大门敞开,宫女宦官在门口站了一排。
我不由得好奇道:“你们这一个个的,这是在罚站么。”
说着抬脚就要进殿。
为首的小黄门满脸惶恐地拦住我,“娘娘且住。”
安歌责问道:“大胆,你不知道这是太子妃娘娘吗?太子妃你也敢拦?”
小黄门一脸肉痛道:“臣不敢……但是此刻太子殿下正在批奏章……太子殿下处理政事的时候,除了必须要见的大臣,吩咐了谁都不见的……谁都不能放进去……否则殿下又要大发雷霆了……”
我心内有些诧异,原来他也会大发雷霆的吗,不至于吧,在思兰殿,回回他批奏章的时候,我明明都在旁边捣乱的啊……我看他心情挺不错的……
我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的,别怕……”
兀自走进了宣室殿,殿外的小黄门自然不敢再进来拦我。
刘彻从一堆书卷中闻声抬头,“回来了。”
明明没有什么可怕的嘛,我都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打扰他了。
我走到他身边去,在他右手边席地而坐。
“我回来啦,给你倒了一杯凉茶来。”我从托盘上端起一盏玉杯给他,里面是方才另一炉里煮的凉茶,放了夏枯草、金银花、荷叶、桑叶、甘草和蜂蜜,所以一点都不苦。
凉茶煮好了放在凉水中镇了一会,此时不过半温。
他端起凉茶一饮而尽,赞道:“甚是清凉。”
我道:“你也不用这么拼命干事吧,还把人都赶出去了。看他们那个脸色,就好像你要吃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