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游的箫声减缓,又在某一乐点,如流水湍急。
曲中杀伐之意到达了顶峰。
渡生剑发出一声剑鸣,一呼百应,数十道煞气冲破黑压压的邪气,逃窜的邪气又被渡生剑的虚影斩断,伴随着一道道天雷劈下,阳光终于洒落下来。
婉梨能够看到阳光之下,那些邪气挣扎着试图逃走的景象,其中夹杂了凄厉的如同野兽的惨叫。
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她兴奋起来,这场战斗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精彩的一场了。
婉梨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卫子游。
血染长衫丝毫不折损他的半点儿风华,他在曜山之巅长身玉立,一支玉箫,一柄长剑,他护在她身边,又有着决胜千里之外的魄力和才干。
婉梨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不会再有人和他一样。
小梨花妖此时此刻对着卫子游展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她遇到了九爷所说的,她的命定之人。
回忆定格在这一刻,床的人已经苏醒。
苏清婉听到动静转头看去,果然,卫子游醒了。
坚定,孤傲,这是属于卫子游的眼神。
苏清婉由衷的感到高兴,即使她知道卫子游一定会醒来,但是身处其中,难免受现实的影响。
卫子游坐起身,呕出一口瘀血来,他看起来无比虚弱,然而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同。他神色自若的擦了擦嘴角,从床走下来,冷傲的气势不输当年。
“我需要去玉虚山。”卫子游语气坚决,并不是商量。
鬼君也起身,看着卫子游:“不准。你必须随我走。”
卫子游盯着鬼君:“我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你要和我动手吗?”鬼君说道。
苏清婉赶紧推了推殷九,这两人的武力值不在一个范围里,打起来,吃亏的还是卫子游。
殷九踱步到两人之间,玩世不恭的样子瞬间破坏了严肃的气氛,他偏头打量了一会儿卫子游,漫不经心地拢袖说道:“给我一个放你走的理由。”
卫子游注视着殷九,神情坚毅:“我想去冰洞看一看,我想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卫子游,而不是空有记忆的躯壳。那里,还有我一直都想交给她的东西。”
殷九似乎在考虑卫子游这个理由的说服力,瞥见苏清婉焦急的样子,他忽而扬眉:“你可以走了。”
“殷九你……”鬼君皱眉,他怕卫子游再生事端。
“朋友,别激动。”殷九拍拍鬼君的肩膀,语气少有的认真了起来,“我们没那么赶时间。既然我接手了,就要处理彻底。我会跟他一起去,出了意外,还有我担着。况且就算他不说,我们也需要过去一趟。”
两个时辰后,仙山玉虚。
山顶处几日前的雪崩痕迹依旧在,而长年累月的积雪仍然深可没人。山间的风携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清婉在殷九怀中看着山下的景象,山下的树木郁郁葱葱,百花齐放,好鸟争鸣,泉水相涧。这无疑是世人话本子里面描绘的仙境。而她抬眸,山又是终年积雪皑皑,百里之内寥无人迹,这也是仙境。
卫子游这一路都走得急匆匆的。
一直到了冰洞的门口,他的步伐才放慢了些许。
这里是他当年疗伤的地方,充满了他和婉梨的生活痕迹。埋在碎石寒冰下的枯枝残根便是铁证。
他数次进出这个冰洞,却从不在意这些。
丢失了的记忆,被遗忘的情感,让他将自我抛弃了。
如今,那些记忆,那些情感,又都回来了。
卫子游怔怔地伸手触摸着寒冰,手中寒意刺骨。
他活着。
卫子游还活着啊!
苏清婉看着卫子游跑进洞内又拿着渡生剑跑出,昔日大杀四方的渡生剑插入寒冰碎石内,在卫子游手中一如普通的铁锹,被主人用来锄地。
殷九揽着苏清婉轻轻摇头,示意苏清婉不要插手。
没人拦着,卫子游发疯了一样的翻找着洞口的地面,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段已经开始腐朽的残根被卫子游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残根的绝大部分都生长在了寒冰与岩壁内,只露出短短的一小截,在风中无声诉说那段岁月。
卫子游放下渡生剑,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他试图捡起那段残根,腐烂的残根又在他手中断开。
卫子游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为了彻底断了那些邪道的念头,他布下绝杀之阵,甚至不惜以身为饵,与此同时,他自身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只是,代价是他始料未及的重伤。
他以一己之力发动绝杀大阵,几乎耗尽了毕生修为,内丹破裂已是必然。他自知大限将至,也不畏惧死亡,人固有一死。他放心不下的,是婉梨。
仙山玉虚乃是天道孕育,无法为了他而逆天。
卫子游依稀记得,他意识昏沉之时,婉梨搂着他跪在仙山玉虚的小飘渺剑宗门前,固执的哀求着。
她身体弱,没多久就开始冒出冷汗。
可是婉梨不妥协。
就算是天道亲临玉虚,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师尊最终还是来了。
他告诉婉梨,逆天改命非易事,需要的代价太大了。
彼时的小梨妖哪里还顾得这些呢?
她满心想的,无非就是她能够救他了。
所以婉梨带着卫子游进了峭壁的冰洞,一晃多年。
婉梨当年初次踏足冰洞的时候,害怕的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小梨妖一直被鬼君和殷九宠着长大,所见所看的都是风景秀美的水乡风光,玉虚山猛烈的风雪漫天,这是她从未感受到的寒。
于是她爬进他的怀中,抱着他的身体取暖。
然而没多久,婉梨偷偷的跑到了洞口前,化作原形将树根扎进了寒冰中,融入岩壁内。
那个会在他耳边抱怨天冷的小梨妖,舒展着枝叶遮挡着外面凛冽的寒风,为洞内保留着暖意。
卫子游动不了,他却能探知身边的一切。
梨花的香气从洞口飘进来,夹杂着纯粹的灵气被他吸入体内,治愈着他内丹的伤势。
卫子游一点儿都不高兴。婉梨那么怕冷,如今又扎根在这处寒之地,她的枝干都被冻得发颤。
花瓣在寒风中盛开,又在寒风中凋零。
逐渐蔓延到洞内的梨花枝静静垂落在冰床四周,似乎是一个无声的拥抱。他不能言,她不能语。
卫子游前几年还可以清醒着去感知婉梨的气息,后来,他不知为什么就突然陷入了沉睡里。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快痊愈了。
卫子游走下冰床来到外面,他看着地凋零的花瓣,一颗平静的心生不出半分怜惜之意。
好似之前的爱意都是一场梦。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