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存在的初次见面都是拘谨而又虚伪的,礼貌客套时间难挨,沈恩来深有感触。可她依旧没有离场,在场一个人也没有走,估计都和她一样,想看看这仍旧缺席的六皇子。不,陈振民那小子是个例外。
“那个,千金兄啊,听闻您家是商贾巨族,京城的天上阁、全国的汇通钱庄都是韩家产业?”
“不敢,只是承蒙祖上庇护。”韩千金这话算是默认了。而听到回答的陈振民那有些圆润的身子蹭地坐直了,整个人靠了过去,就差扑在韩千金的身上。
韩千金下意识地身子后退,有些惊恐地望着面前放大的圆脸。陈振民也一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拉回了身子,但是还是不死心地挪了挪屁股,坐得离韩千金近了些。
“我手上有一笔私房钱,听闻汇通钱庄最近准备在城西开家新铺子,可否让我参个股?”
韩千金没有回答,倒是沈恩来带着些许好奇开口。
“你很差银子?”
陈家乃鲁国学术大家,太学开院第一位讲师就是陈家先祖。而温始皇期更是拜陈振民太祖为尊师,太学正门进门后有一雕塑,那便是始皇特命工匠为恩师所刻。陈家发展至今,虽在朝堂上并未位极人臣,但家族所获尊荣,在整个大鲁读书人心目中却无人可比。陈振民祖父陈博就乃当今太子太傅,教导温行简学问。
“差!”陈振民斩钉截铁。
读书人尤其是读得有些成就的文人,大多清高。但是事事都有度量,部分人虽然清高但也务实,他们懂得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儿都离不开银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们遵循这一原则,张弛有度地赚取银两补贴家用;还有一小撮人,他们认可‘学而优则仕’,并且受够了学习的苦,他们不在意声名狼藉,只想牟利;剩下的另一些人则“一介不苟取于人“,就如陈太傅,“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书生自古不清贫,一笔文才天下匀。”
他们认可乃至追求的是灵魂富足,而这种境界,很显然陈振民并没有达到,也并不想。不过,虽然陈家就算并不算富足,但是沈恩来对于当朝俸禄还是有所了解,想来陈振民的日子也应当是衣食无忧,那他如此热衷商贾之道,这钱,赚来如何?存着?可是他刚刚提到的一笔私房钱若是数量不少,又何至于请韩千金帮忙。而若是数量不多,那他所赚钱财,又花在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当然,陈家日子在奢华享受上自然是无法比拟韩家所代表的商贾一族。
商人重利轻别离,在千百年的世俗眼光下,商贾是不配入仕的。在文官看来,商人奸诈,一旦入朝为官,势必将朝堂搅合得乌烟瘴气,读书人则断是不能沾染上铜臭味的。
而这一切都因一吴姓商人所改变,温始皇上位时,内鲁国积弱百年,外赵韩包藏祸心。时局动荡,三国边境每日都有摩擦,所有人都知道,大战终究会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人心惶惶之际,囤粮就成了常态。温始皇发布卟令,举国同阅,意在安抚民意。然而,对于百姓而言,国家都自身难保了,又如何顾得上他们呢。言语过于苍白,唯一能安抚民心的只有最直接能呈现出来的强盛,而这于目前仍旧孱弱的鲁国来说,并无可能。
鲁国首富吴族时任族长吴玮却在这时大相径庭,他收购粮田,开办纺织布厂,百姓有了出路,安身立命所在,因着他所做的一切举动,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民意,稳定了当时的物价与焦躁。
而在战火纷飞之际,他更是捐出所有家当,助鲁国后方物资稳定供应,他所设办场所都为前方将士免费供应衣物兵器。
战后,温始皇感念其大意,特设户部职位为商贾所承,商贾之后不得入朝为官这一禁令算是被打破了。
“陈少爷,你把银子给我吧,我回去转交给账房。”
韩千金很明显感觉到他的话音落下,等待他的是一室寂静。他,哪个字说错了?
“韩公子,你没了解过交易吧。”不是疑问,是陈述语气。
韩千金有些疑惑地望向开口的南怀瑾,“我的确不太了解,是哪儿说错了吗?”
身为汇通钱庄的公子爷,却连最简单的收据,字据,凭条都不知道。“那你平日不帮族里打理生日?”南怀瑾问。
“不怎么接触生意上面的事情,我比较喜欢读书。”韩千金这话一听就是“谦虚“,他感情是不怎么接触啊,沈恩来觉得他压根就完全不懂。
“我就不喜欢读书,我喜欢做生意。”陈振民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转移到他的身上。
沈恩来看看这两人,“你们可知你们出生当日的地点及可有听说过什么出生的奇遇?”沈恩来这话隐晦,她也是幼年和兄长插科打诨成了习惯,绕是这个时候,也不经思虑就脱口而出。
“啊?有什么事吗?那我回去给你问问。但我知道我祖父给我取这名字的缘由:君子以振民育德。”
沈恩来看看这位“振民育德的君子“,这名字真是,错付了。
“沈姑娘的意思可是,怀疑我和陈少爷报错人家了?”韩千金倒是一点就通。
“嗯?还有这种事儿?”陈振民腾地站了起来,沈恩来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八!”学堂外一温润书生挺立,眉眼带着笑意望向沈恩来他们,最终把目光落在陈振民的身上。沈恩来感觉到一股风扬起,然后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身体向外朝着那个文弱书生扑去。‘灾难现场…’沈恩来有些同情那位公子。一个虎抱,那名公子硬生生被陈振民扑得向后退了足足五步才勉强站住没有摔倒。
“三哥,你怎么来了!”陈振民抱着唤‘三哥’的公子,眉眼里是遮不住的愉悦。
“咳咳—老八,你再不松开,你就没有三哥了。”
“哦,三哥对不住。对了三哥,你说,我是不是抱错了?”
“看来还得跟父亲说说,你每日膳食得再少一点。什么?抱错了?”
“咳咳—”沈恩来觉得一口老痰鲠在喉间。
好在对陈振民来说,抱错的伤害远不如三哥前一句话的冲击来得大。那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打在陈振民的脑袋上,他刷地从怀抱里撤出来,一脸受伤地望着对面的人。
“三哥,父亲克扣我,你也要吗?”
许是陈振民此刻脸上的神情太过于凄婉,他唤作三哥的男子颇有些招架不住,他伸出手将陈振民的脑袋往侧面一扳,将那张脸从自己眼前移开,这才抬脚向前走去,走到学堂门口停下。
朝着学堂内的其他人行了一个见面作揖礼节。
“我是太学三级一班,陈怀民,也是陈振民的三哥。我这弟弟自幼顽劣,今后恐给大家添麻烦,若是他有何不对之处,烦请诸位同窗挚友多多海涵。若是处事偏张过了,可来告知于我,我定好好处罚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