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几度执道门牛耳,过往风光无限的玄霄派掌教真人寝殿。
天空中一轮弦月被不知从何处而起的浓云吞没,透不出一星半点的光亮,暮色浓的就像是化不开的墨。
掌教寝房之外,一道高挑人影驻足中庭,踟蹰徘徊,犹豫了许久方才推门而入。
一道响指声起,一点火星从那人指尖迸发而出,不偏不倚落入琉璃灯盏之中。灯光乍然亮起,只见这屋内布置的朴素雅致,并没有多余的摆设。最为显眼的就是一方描摹山水的白玉挂屏将室中隔为两隔。
那人举着灯烛,步履轻盈如同穿林而过的一阵轻风,转眼间穿过屏风走向了内室之中。
内室之中停放着一张榉木所制的拔步床,茶白色的纱帐从床牙处向下垂落,而床上则有一名男子和衣而卧。
烛火下光影晦暗不明,隔着纱帐更是教人瞧不清床上之人的长相。只能隐约看见他眉眼紧闭,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
李攸宁放下手中的灯盏,踱至床前,小心翼翼的撩起纱帐沿着床边坐下。她轻俯上身,微微靠近床塌上的男人。
“师傅,你怎么始终不肯醒来。而我怕是已经时日无多。”
那男子双眸紧闭,气若游丝,仿佛陷入昏迷之中,对外界毫无反应。靠的近了才看清他形容憔悴,两颊微微凹陷,看上去竟是羸弱不堪。
可就在床边女子话音落下之时,沉睡的男子像是突然有所感应。只见他眼皮一松,微微张开,露出一半漆黑如墨玉的瞳仁。
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毫无变化,漠然又无知,就像是还未来得及上妆的木头傀儡。
李攸宁伸出手,将指尖刺破,周身灵气汇聚,伴随着一滴精血逼出指尖。朝着曲云清的眉间一指,血珠滴落,正中对方眉心。
她口中的师傅,正是昔年道门第一大宗执掌之人——玄霄掌教曲云清。
想来那曲云清年岁尚不过百,却早已经是声名鹊起,于世道公认的天纵之才。
他年少成名,修为一骑绝尘,后来更是继承了先代掌教衣钵,执掌仙门第一大派。
因为修为精深,曲云清的样貌一直维持在青春鼎盛之时。此时看上去也不过与他身边的李攸宁不相上下,不过是二十出头模样。
只可惜曾经意气风发的仙门魁首,早在二十年前就断绝了生机。他此时面无表情,低眉敛目。完全没有了曾经执掌一派的宗师风范,反倒是生出几分逆来顺受的柔弱之姿。搭配着他俊美的样貌,不由的让人心生喟叹:当面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沦落成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这让人如何不心生世事无常的沧桑之感。
许是因为长久不见天日,曲云清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唯有额间有一抹鲜红的朱砂色印迹艳红如血。这抹艳色与他苍白如冷玉的前额两相映照,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师傅。”李攸宁哑着嗓子,一声师傅,说的如泣如诉,仿佛包含着诉不尽的离愁别恨。
她指尖轻轻掠过曲云清耳边鬓发。突然俯下身贴近对方耳畔,嗓音一哑:“师傅,他们都来了。我怕是等不了了。
你我这数十年的缘劫,今日便一朝了了恩怨吧。”
说罢,李攸宁修长手指顺着曲云清的衣襟缓缓下落,指尖灵巧一勾,挑落衣带。他腰间革带一松,衣衫尽数松散开来。
“师傅,事到如今你也是避无可避,看在徒弟我马上就要身死魂消的份上,不如便遂了攸宁这番欺师灭祖的遗愿吧。”
言毕,她欺身而下,吻住了曲云清血色淡薄的双唇。回手一拽,帐缦垂落,将两人身影尽数包裹。
灯火摇曳不定,帷幔中的人影虚虚实实,只见红烛照影,嬿婉缠绵。隐约可见为上之人身姿曼妙,却不似寻常女子般娇软纤柔,腰身脊背劲瘦而不失坚韧。
鸳鸯缠绵交颈之时,分明可见另一人毫无动静,无知无觉仿佛提线木偶,一引一动都全凭主导之人。
李攸宁咬着下唇,眼中光影忽明忽灭。她伸出手,柔情似水般掠过曲云清的面颊鬓边,替他捋了捋方才自己情动之时弄乱的长发。
她目光幽微,指尖轻抚对方眉心处正肉眼可见退去颜色的朱砂印记。
哑然道:“本以为你现在无知无觉,纵然成就了自己这番妄念,待你醒来,也是浑然无知。
没想到你此时神魂快要补全,虽然还没醒,却也有了些许知觉。
云清,原来你也不是块木头。”
只是此情此景下,有了情动之态,于你于我怕是可悲可叹,又显得分外多余。
李攸宁露出一抹苦笑:“没想到竟会引你情动,害你泄了元阳……
罢了,就算你将来怨我,我也是不会知道了。
倘若你当真恨我怨我,我若泉下有知或许会欢喜的很,至少你不会忘了我。”
看着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起了变化,唇上也渐渐有了血色,李攸宁蔚然一笑。
好在自己这一点元阳精气于你也是助益,今夜过后没了精血相续,元阳应当也能补足生气。
她恋恋不舍的披衣起身,又细心的整理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曲云清。仔细端详一番,见对眼尾微微发红,神情却是一如既往,一如当年初见时清冷无尘的端方模样。
李攸宁身体退后一步,难舍的与曾经朝夕相处数十载的曲云清拉开一个身位的距离。眼神缱绻不舍,仿佛想将此人深深刻入脑海。
突然间,李攸宁用力闭上眼,蜷起食指置入口中,一道呼哨响彻夜空。
床上的曲云清骤然睁大双眼,目光中仍是黑沉沉的一片。只见他直挺挺的从榻上坐起,如同傀儡般受到李攸宁的牵引站了起来。
李攸宁:“送送我吧,以后便再也不能相见了。”
她脸上露出一抹嫣然,视线贪婪的描摹眼前之人的轮廓。可却始终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脸上满是克制隐忍,不肯再碰他一丝一毫。
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来到了玄霄后山迷雾丛生的禁地。
此时李攸宁身上穿着玄霄派普通统一制式的白色细麻长袍。曲云清则是一身绣着暗纹,颜色介于月白和浅青蓝色的窄袖束腰锦袍,交领之处被层层叠叠压的严丝合缝。
她回过头,深深的望了对方一眼。
嘴唇翕动:“师傅,我走了。虽然是条死路,却也总比留在此地被别人鞭尸碎魂要强得多。”
说到这里,李攸宁忽而一笑,皱了皱鼻子,看上去竟有几分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