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往西数百里,有一处名为盐关的小县城。因为城主曾是一名散修,结识过不少同道修行的好友,故此盐关城内常有修士出没,算是一处消息灵通的中转之地。
距离曲云清恢复神智复生至今,已经过去了月余。玄霄派这位声名赫赫,又历经生死的传奇掌教重归于世的消息几乎已经遍布整个修真界,虽然激不起太大的风浪,却免不了成为人们茶语饭后的谈资。
试问曾经风光无限的仙道第一派魁首,如今死而复生,却发现门派凋零,自己还被人当成傀儡驱策奴役,虽然活了过来,却也不知道还能保留下几分修为。如此精彩又跌宕的故事,自然叫谈论着欲罢不能。
天之骄子落下神坛,前后犹如云泥之别。修士们谈论起来津津有味,就是不知道这位曲掌教本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缥缈淡薄,无视名利。能对这截然不同的两种境遇淡然处之了。
这一日李攸宁恰好带着绿竹进城采买,打算找家食肆用些餐饭,两人随意走近一家店面落座。等待之时,看见一旁有几名灵窍修士围坐一桌。
其中一名小臂上绑着牛皮护臂武修模样的男人率先开口:“你们可曾听闻,数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玄霄掌教如今重新出世。着手整顿几乎是濒临灭门的玄霄仙门。
他左手边的修士接口答道:“这算是这几十年来难得的大事,我等自然是知晓的。”
“的的确确是大事。这偌大一派的仙门魁首,一着不慎遭人暗算,受制于自己的徒弟。啧啧啧,这不知道这二十年来,受了多大的委屈。而这玄霄派经此一役算是气数已尽,怕是自此要沦落成九流宗门了。”
此时一名大冬天穿着轻绸衫子,手执折扇的男子揶揄道。
最先出言的武修皱了皱眉,似乎是并不赞同绸衫男子的话。
“当年曲真人遭奸人所害,这二十年来不曾执掌门派,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了机缘重归于世,有了地仙坐镇,玄霄一脉虽然与数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但岂知不会有东山再起之时。
玄霄到底是千年底蕴的正统仙门,虽然也曾几经沉浮,可每每都能重新登顶。何况玄霄派素来门风清正,曲云清也是久负盛名。说不得还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绸衫修士讪笑道:“张兄有所不知啊。这世人皆传言曲云清当年被魔族邀战,身死魂消,玄霄派更是为魔族爪牙暗中所灭。
他的徒弟更是与淅川魔族勾结,鸠占鹊巢霸占了玄霄仙境,还欺师灭祖将师傅炼化成傀儡。
殊不知这世间的傀儡替身之术虽然并不少见,可在这之前谁能见过将一个死人炼化后变得和生人无异?还能在术主死后摆脱控制彻底复生的?
如果真有这种术法,天下人岂不是要趋之若鹜。”
这一番话虽然毫无实据,道理也是似是而非,却偏偏让人止不住遐思。
“依在下所见,曲云清当年根本就没死。只不过是被李攸宁抓住了什么把柄受制于人。这二十年的时间说是被当作傀儡操控不过就是掩人耳目。”
绸衫男子托扇掩唇一笑:“据之前参加过围剿的修士传言,曲真人眉心咒印已然破解。这二十年来说不定明里是身不由己为人操控,可实际上却是被李攸宁终日禁锢,沦为禁脔。”
同桌之人闻言后各自露出古怪神情。有人更是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张姓武修浓眉倒竖愤然道:“休要胡言,曲真人何等遗世独立的人物。况且当年他的魂灯已灭,这还能够作假?李攸宁这妖女也是在得知掌教身死后才敢盗宝叛逃,她失踪的几年,玄霄灭派因此覆灭。曲云清如果还活着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而置之不理。
况且早在数十年前,曲真人便已经登临地仙之境界,李攸宁区区一名金丹修士,就算本事再大如何能奈何的了她的师傅。”
绸衫男子撇了撇嘴,不置可否道:“我无非是说出自己心中猜想,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而且当日百家围困玄霄,却无一人见曲云清出手,谁知道他现在的修为还剩下几分呢。“”
其余几人见两人原本只是吃着饭,突然就剑拔弩张起来,也是纷纷跳出来打起了圆场。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之中,还坐着两个人,正在听他们口中的谈话。
李攸宁端着茶盏的手停滞半空,整个人看似纹丝不动,实则内心深处却是惊涛骇涌。
她心中一阵愧悔:师傅,当时自己的一时妄念,竟是将你的声名连累至此了吗。你是何等心性高洁之士,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你心中可是会因此怨恨我呢?
当初她做下那件事,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没想到上天眷顾,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当时说不怕曲云清恨她,说要让对方永远忘不了自己。可如今她却还活着……这还让她有何面目再去面对自己的师尊呢。
思及此处,李攸宁内心一阵懊恼。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可是她一边懊悔愧疚不已,一边又忍不住回想起当时情景。
脑海中满是对方衣衫尽褪的模样,那紧闭的眼眸和逐渐恢复血气的唇色让她永生难忘。还记得一头长发将他身下铺满,如同流光玉树一般教人目不暇接。
二十多年的光阴将曲云清原本健硕的身躯消磨的只余下一把精瘦坚韧的腰身。那窄而紧实的线条在李攸宁的眼中延伸开去,仿佛一把燎原的火,将她脑中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消磨殆尽。
任凭有千般不是,她心中亦有万般难以言说。此时心怀愧疚的她明白,哪怕时间倒转,自己怕是仍旧会走出那一步,或许也是不得不走的一步。
只是那些从来不曾宣之于口,却也再难启齿的痴与怨,随着心中难以不停翻涌的愧与憾,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此生不复相见的叹息。
即便如此,她仍然止不住日日相思。不断想起曲云清的身上常年带着的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有别于玄霄派弟子平日在打坐修炼时,用于凝神静心的“静神香”的味道。而是一股似药似花的幽淡气味,冷如空谷之兰,冽如寒梅傲雪,又像是青松白檀清而不妖。
那二十年来朝夕相对,李攸宁一次次在对方身上嗅到这种醉人的味道,恰如乾元遇见了命定的坤泽,信香袅袅,让人自觉情动。
想到这里,李攸宁双目失焦,一下子陷入无尽缱绻缠绵的回忆里。事到如今,除了这些念想历久弥新,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阿姐,你怎么了?”一旁的绿竹见她失神,连忙出言提醒。
邻座的修士依旧是在夸夸其谈,只是已经换成了别的内容。
刚才那几名修士的谈论,被李攸宁尽收耳中。虽然尚有头脑清醒的人能明辨是非,可她知道这世上更多的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多的好事之主。
绿竹见李攸宁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却对眼前的食物却不闻不问,反倒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转身看了看一旁仍旧是旁若无人肆意交谈的修士。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李攸宁身侧小声道:“阿姐,这些人可真是讨厌。吃个饭还那么多话。”
李攸宁被对方举动拉回现实,突然问了一句:“他们说的你可听见了?”
绿竹嘴里含着食物,含混不清道:“听见了啊,那么大声谁会听不见啊。”
李攸宁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绿竹见对方一脸严肃,连忙咽下口中的馒头:“自然是不信啊。要知道这些听起来十足过瘾的传言,多半是好事之人闲来无事胡言乱语。都是傻子乱嚼的舌根,谁信谁也是傻子。”
李攸宁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有些意外:“你倒是难得的通透。”
绿竹吐了吐舌头。
心想着他们说些什么仙门宗师的传闻轶事与自己何干?可看你这隐忍消沉的模样,自己就是再迟钝也能看出你对他们口中所言十分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