蓠蓁不知何时停止了啜泣,带着剜心割目的痛楚沉沉睡了过去,洛英将被子挪了挪,带门退了出去。
“师父。”候在门外的英量作了一揖,极为担忧地往屋子里望了蓠蓁一眼,“蓠蓁上神如今这般境况,怕是一时难以恢复,这昆仑上下大事,怕都要师父担着了……”
洛英温然抬眸,强掩住心中酸楚,“无妨,只要蓠蓁她无恙,便足矣。”
都说云顶最为冷漠决绝的,当属洛英上神,可何人又能理解洛英心中潜藏了千万年的隐忍?
洛英抬起手腕,紧跟着袖口一动,一柄形同废铁般黯淡无光的剑怦然落地。
“师父,这是……斩荒剑?”
洛英将它悄地送入屋内,攒眉道:“你且好生待着她,待她醒后便会知晓,心病还需心药医。”
“是。”
……
蓠蓁醒来,竟又是一个春秋过去。
昆仑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回了从前那样子,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只不过人少了,花少了。
蓠蓁没有提出要回栖梧峰去,洛英自然也没提,她甚至怕极了回到栖梧峰,回到那个有夙胤,有玖桃的地方。
日日夜夜,靠着几大坛子的酒浑浑噩噩地过去,不分昼夜,醉时靠着回忆在云涧峰翻来覆去,辗转来回,醒时依着往日场景,挥墨洒文,写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若非蓠蓁一时兴起离了云涧峰,她竟不知昆仑所受种种。
徽纵已去,凛苍沉睡。
斯人已去,何以悼念?
听说,徽纵以自身全数灵力精元为代价,去修补了被魔界损耗的昆仑仙脉,散尽魂魄,从此再无昆仑云顶的徽纵上神。
听说,凛苍为了护住昆仑,不死不退,想与魔族的玄翼同归于尽,最后玄翼重伤溃逃,而他自己也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沉睡之中。
听说,那一次的仙魔大战,仙魔两界兵将尽是折损,两败俱伤,天帝天后受着丧子之痛,迟迟未缓。
又听说,仙界重立太子,立唯一的小天孙即容穗长公主之子阿岑,为储君。
而昆仑,玄泱承了首座之位,继任昆仑大统,云顶五上神,从此不复存在……
人人都道六界第一荒唐的女上神在仙魔大战之中大义灭亲,为仙界斩杀亲徒后陷入沉睡不醒,乃是做了天下第一好事,这六界第一荒唐的名头,如何也冠不上去了,皆盼着她有一朝醒来,重整昆仑。
十里长亭无人走,九重天上现星辰。
花开了,又是一阵风来,吹得盈袖间朵朵桃花盛开。
蓠蓁以布擦拭着斩荒剑,刃缝间的血迹早已干涸,挂在剑刃上。
“夙胤。”蓠蓁喃喃自语道,“你定恨极了我……”
我也恨极了自己。
若再重来一次,愿你再也不要遇到我这般的师父,这样无能,只能以这种法子去保全你……
冰凉的指尖在剑刃上轻轻停留片刻,一个使劲儿从剑柄划至剑尾,拖出一条细如发丝的血迹。
随后便是一阵金光熠熠,燧玉玄芒之感交替在斩荒剑身辗转,大有魂魄重铸之感。
“是你……对吗?”蓠蓁眼尾一跳,空如无底的双眸溢出些许喜色。
那缕魂魄自剑身里的血缝蜿蜒而出,轻如片羽又重如山河,绕着蓠蓁前后徘徊不去。
“果真,如此。”
许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太过痛苦,痛苦得人跟着糊涂,竟忘了亲手杀他的缘由……
那日一剑入胸,斩荒便扣下了他的一缕魂魄,除白泽与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只要魂魄尚在,他便有复生的可能,这样,便算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了。
唯有这样,她才能全了仙界与昆仑的义,护了你的性命……
夙胤,不论你恨我与否,我都要将你找回来,这一次,你定要好好活着,活得潇洒肆意,活得无拘无束……
雨夜浩瀚,瓢泼而至。
白泽祭冢的坑坑洼洼泥泞了蓠蓁一尘不染的白靴,踏碎一池惊梦。
蓠蓁干干地立在石柱之下,雨点朝她打落,不闪不避。
“白泽,你说你是不是天底下最精明的神仙?”蓠蓁淡淡抚摸上石柱,硬邦邦的像个疙瘩,自言自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寂灭前将半生仙力都传授给了我,为的就是让我替你守好你最放心不下的六界,对吗?”
蓠蓁苦笑了一下,又继续道:“骗子,你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