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盈被窦信然秀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在自己良心的驱使下,她还是果断毅然地,把窦信然的微信给屏蔽了
下次要是再遇见做宝妈微商的那种广告号,我就先把那种人的名片给窦信然发一个,然后再删。叶千盈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总觉得,窦信然会在某个角度上,和他们谈得很投机呢
大年三十当天,红灯笼挂满了街道,小彩灯也一圈一圈地绕上了树枝树干。
即使是平时看惯死生、来去匆忙的医院,在这一天里也难得沾上几分年味儿。
食堂推出各种馅儿的饺子,医院大门口上也挂了两个红灯笼,像是窦奶奶这样几个病人常住的肿瘤病房里,还在墙上粘了几串拉花彩灯,来哄病人们开心。
窦信然把最后一张胶带黏在墙上,整幅拉花就被彻底固定住了。
胶带和剪子被窦信然顺手揣进外套兜里,窦信然微微后仰,离得稍远了一点,来打量自己的拉花有没有粘歪。
同房间的另一个病人家属亲切地呼唤了他一声“可以了,小窦,没有粘歪,你快下来吧。”
窦信然从椅子上跳下来,对着墙面上下左右地看了看,觉得这次的拉花确实是贴得不错,这才作罢。
一般来说,医院的病房都比较紧,特别是肿瘤科这种科目,稍微好一点的病房环境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病人一多,有时候怨声载道,而且你也不知道隔壁床会遇到什么奇葩家属。
窦信然此前深受其苦。
有人心地善良,看到你还是个学生便处处融让一些,却也有人看人下菜碟,一看窦信然是个学生,自己照顾着个奶奶,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除此之外再没有撑腰的,就可着窦信然欺负。
顾虑着奶奶还要住院,窦信然还得压着自己的火,不能和他们起什么冲突,免得他不在的时候,对面冲自己的奶奶做出点什么恶心人的事儿。
那段时间里,窦信然学校医院两头跑,加钱连换了三个护工都不尽心,各种事堆在一起,让他一下子就暴瘦了十五斤。
直到和叶千盈做同桌的时候,窦信然才刚刚恢复一半体重。
他本来还要打算多挣钱来支持开销药费、检查费、护工费,这三样一样都不能省。奶奶用着最有效的几种药都不便宜,同时也没上医保,这个钱只有他能挣出来才行。
但是没想到,学校给他推荐了几个助学名额,然后孤轮集团的助学金就直接和他接洽了。
不但如此,照顾着窦信然的个人情况,那些工作人员甚至还帮他奶奶转了院。
一般来说,省院这种大院,床位只会更紧俏。
但也是巧了,在奶奶被安排转院后,肿瘤科正好新空出来一个二人间的床位。集团奖学金的负责人员联系了医院,就直接把奶奶安排了进去。
这样的话,窦信然给奶奶请来的护工就不用睡走廊,可以在房间里支张软床。护工住宿的待遇好了,连带着照顾奶奶也能尽心一点。
像是现在,只要对面床的病人家属同意,一起在房间里过个热闹点的年也没有问题。
同病房的家属对于窦信然这个孩子很是喜欢学习好、能挣钱、肯吃苦、人还孝顺,又礼貌又斯文,这么好看的一个小伙儿,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看窦信然上上下下地粘那个拉花,家属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这才能看出来是年轻,有这个折腾的活泛劲儿呢。
“小窦布置的真好看啊,看看,这个彩灯和拉花,真是两边正好对称,一点都没有粘歪。”
窦信然闻言只是轻轻一笑。
去年一整年,他都运气爆棚,顺顺利利的。
那今年就从年关开始,也要一切都规规矩矩,顺顺利利的吧。
他不是迷信的人,只是这样重要的日子里,难免想讨个好彩头。
擦了擦头上的汗,窦信然先小心地把剪刀等杂物收进抽屉,这才坐到了窦奶奶的床沿上。
“奶奶。”
窦奶奶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枕头上,老太太整个人干枯成一条,不过精神和神志还好,一听窦信然叫她,就递给自己的孙子一只枯瘦的手臂。
“我们然然我们然然瘦了”
窦信然那个补习班又开大班,又接一对一,还设一对二的课。
整个班就他一个老师,数理化三科连轴转着教,从早到晚水都喝不上一口,人怎么可能不瘦呢。
但窦信然还是笑着对奶奶说道“不是,奶奶您看错了,我这两天自己都不开火,全吃外面的外卖,有油有盐的,现在都胖好几斤了。”
窦奶奶执意地摇了摇头“瘦了,我孙儿,好好歇歇、补补”
“是,您说的都对。一会儿我回家包一顿饺子带过来,您想吃什么馅儿的韭菜鸡蛋白菜猪肉鸡肉蘑菇还是别的”
“就吃食堂就行”窦奶奶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枯干的手握得更用力了些,“你听奶奶的,不许再两边折腾,食堂买份饺子,比什么都强晚上把春晚给奶奶放上”
窦信然笑了一下,嘴上乖乖地答应着,但是低下头去的时候,还是盘算着自己回家做点东西。
食堂的饺子盐太重,而且今天食堂下班也早,等到晚上那顿的时候差不多就凉了,肯定是不能让奶奶吃这种饺子。
但是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病房就被叩响。
紧接着,两声惊喜的“urrie”接连飞向了窦信然。
“同桌”
“窦兄”
沈瀚音和叶千盈同时出现在病房门口,一左一右,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我们来给你和奶奶过年来啦”
窦信然又是惊喜又是惊讶地站起来,他一向巧于言辞,一条舌头说出的话,好听得像是从百灵口中嫁接过来。
然而此时此刻,他一时竟哽然不能语。
过了好一小会儿,直到叶千盈和沈瀚音都依次蹦到他的面前了,窦信然才问出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给你过年啊。”叶千盈笑着说道。
她和沈瀚音手里一人提着两个印了本地著名酒店的袋子,窦信然替他们把东西接过,入手的时候发现袋子可不算轻。
趁着放东西的时候,窦信然把眼睛朝着袋子里一扫,发现每个袋子里都装着三四道菜。
每道菜都是用保温饭盒打包的,保证一点也不散热乎气儿。
这事沈瀚音是干不出来的,这么土豪的手笔就只有叶千盈。
窦信然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叶千盈,叶千盈被他看了一眼,立刻举起手来做投降状。
“我承认,是我订的。我想着你们过年在医院也吃不好,所以干脆找了个酒楼定一桌年夜饭,要他们提前一点。”
停顿一下,叶千盈又笑着补充道“放心吧,让厨子注意了,一般忌口的东西一概没加,饺子点了六种馅儿的,一会儿你和奶奶尝尝”
看窦信然仍有说些客套话的意思,叶千盈立刻用一句话堵回去了。
“等等,不许拒绝这是新年礼物,我也送沈瀚音新年礼物了,不信你问他是不是”
沈瀚音立刻给叶千盈捧哏,并且用一种忍者瞬身术一般的神奇速度,飞快地在病房内外闪现过一回,进来的时候提着两个箱子。
一个箱子里装着一个音乐精灵。
另一个箱子则是个小型微波炉。
叶千盈真诚地看着窦信然,表情恳切得和她同桌每次忽悠她办卡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是饭店送的年夜菜赠品,我说都说不要了,他们饭点非得要送我。真的,你信我。”
窦信然“”
窦信然看着叶千盈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有点惊喜、有点生气,但看起来又非常的想笑。陈杂的五味来回交织着闪现在他的脸上,最后也只是闷闷地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叶千盈奇怪道“诶同桌”
“叶千盈,”窦信然依旧埋着脸不肯抬头,瓮声瓮气地叫她的名字“你是仙女吧”
“哈”
鉴于这个赞美来自于天下间最笔直的男人,叶千盈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准窦信然是不是在夸她。
一时之间,她只能听到窦信然深深的呼吸声,等她的同桌再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你们吃中午饭了没有”窦信然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正好菜是你们拿过来的,中午留下一起吃吧。”
先找了两个凳子把两人安顿好,窦信然又说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洗几个水果。”
“哦,水果。”沈瀚音举了举手。
下一刻,他又以一种闪回般的速度在门口来回跑了一趟,这一次,他捧着一个纸壳箱子,箱子里堆着满满一箱看起来就相当昂贵的水果半个红沙壤的无籽西瓜、两盒饱满的大草莓、两盒暗红剔透的樱桃、圆滚滚的橙子、红彤彤的苹果
“新年快乐,窦兄。我知道要是给你买巨无霸果篮,你肯定要骂我被包装赚差价,所以都是直接买了水果”沈瀚音冲着窦信然眨了眨眼,“怎么样,夸我一句小仙男好吗”
窦信然又好气又好笑地怼了他一肘子“行,我也夸你,翻滚吧,小仙男”
先给沈瀚音和叶千盈一人剥了一颗橙子,窦信然就拣出草莓和樱桃去洗水果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叶千盈和沈瀚音都挤到窦奶奶的床边来,依次给老人家问好。
窦奶奶这个年纪的老人,最喜欢的就是好看又懂事的孩子,一看沈瀚音和叶千盈各个盘靓条顺,又都白白净净,是好学生的样子,自己就先笑眯了眼。
“你们是然然的朋友啊”
“对。”沈瀚音笑着点点头,“我们两个都是他的朋友,最好、最知心的那种朋友。”
“是的。”叶千盈也紧跟其后附和“最好的朋友,一辈子的那种。”
窦奶奶缓缓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她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了一种不同寻常的、终于放下一件天大心事的光。
“那就好然然这孩子钻牛角尖他性子有点独你们要是和他吵架了,不要生然然的气”
老人家的口齿不太伶俐,说话虽然还没到颠三倒四的程度,却也絮絮叨叨。但沈瀚音和叶千盈一直都耐心的听着,期间沈瀚音还给窦奶奶倒了杯温水。
等窦信然端着果盘回来,叶千盈和沈瀚音已经绘声绘色地,开始和窦奶奶科普窦信然在学校里的黑料了
叶千盈“哈哈哈他让我中午给他带饭,刚开始还说三个字,后来就一直说一个字。
有一次我实在分不清他想要的是黑椒里脊盖饭,还是红烧里脊盖饭,就让他说明白点。结果他发给我一个标点符号奶奶你看,就是这个符号。
然后您猜怎么着
我蒙了一个红烧里脊打包,回去找窦信然问。结果他振振有词地跟我说,你不是让我说明白点吗我都点了一个点了,还不够代表黑椒吗”
沈瀚音“哈哈哈哈哈”
窦奶奶“哈哈哈哈哈”
隔壁病床的病友及家属“哈哈哈哈哈”
沈瀚音“奶奶你听我说,窦兄之前和我一个班的时候也是”
刚刚走到门口的窦信然顿时魂飞天外“”
哎呀,这两个损色同桌,他就知道
窦信然三人、窦奶奶,连带着受到邀请的隔壁病床一家,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年午饭。
饭后,出乎叶千盈意料的,她送给了沈瀚音的那个音乐精灵,竟然成为了聚会明星。因为它会播放好多当下年轻人已经不怎么听,但很得老人们喜欢的民歌、山歌。
像是大地飞歌、小河淌水、映山红
叶千盈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在心里和自己的系统说道“无心插柳柳成荫,莫非我是个天才”
系统“宿主收敛点吧,没有这种把音乐精灵脑回路都给修错乱的天才。”
叶千盈“”
叶千盈和沈瀚音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才告辞离开。
窦信然一直送他们送到了医院门口。
“开学再见”窦信然和他们这么说。
“同桌窦兄,开学再见”两个人也和窦信然这么说。
接下来,在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里,窦信然的嘴角都挂着不自觉的微笑。
春晚热闹的音乐声从电脑里响起,窦信然给奶奶身后塞了两个枕头,又翻出床上的小桌子,把播放着春晚的笔记本电脑放在奶奶面前。
窦奶奶伸手招呼他“然然,来一起看啊。”
“嗯,奶奶你先看吧”
窦信然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自己的一只手贴在冰冷的窗户玻璃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自己被病房里电暖气烘得热扑扑的脸也贴了上去。
窗外迎着万家灯火,在路灯映照下,楼下隐隐可见医院的大门,那是他白天送别了两位朋友的地方。
冬天,原来也并不寒冷啊。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