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辞,景辞……”
慕北湮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姓名,快步逃离那个今生不愿回首的臭地方,脑中混沌一片,鼻中的恶臭却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像自始至终都没能逃开这一夜的噩梦。
前方已是大道,有眼熟的人影从旁边奔过。
他挠着披散的头发,正惘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时,那边奔过的两道人影往后看了一眼,已连滚带爬地又奔了回来,叫道:“小王爷!”
这声“小王爷”总算将慕北湮丢了的魂又捡了回来。
他定睛看向二人,才发现正是父亲的随侍,其中一个还是那日帮着左言希骗自己的那位。
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咳了一声,方问道:“什么事?”
侍从忙道:“小王爷,赶紧回府吧!王爷正找你呢!”
慕北湮登时怒了起来,“你们还跟我扯淡?又是左言希拿我爹压我,是不是?”
侍人慌忙道:“没有,没有……这回是真的!王爷刚去县衙带回靳总管,把那李知县骂得给坨屎似的,然后……”
两人相视一眼,到底没敢说,贺王一路叫骂,差点把他的宝贝儿子也骂成一坨屎了。
慕北湮这才想起被押到衙门去的靳大德,虽有些心虚,兀自犟着嘴道:“我这会儿去县衙,也不晚吧?我爹也太心急了,还怕这小小的沁河县衙把靳总管吃了不成?”
其实小小的沁河县衙当然是吃不下靳大德这尊贺王府的金刚,但如果县衙里多了那位端侯,只怕连他这个小贺王爷也照吞不误……
他不禁沮丧,挥手道:“走走,回府去!”
侍从忙应了,一边跟在他后面急急往贺王府行去,一边往慕北湮出现的方向看去,忍不住问道:“那边……有什么样的小娘子?很漂亮?比花月楼的傅姑娘还漂亮?”
慕北湮待下人素来没什么架子,闻言便问:“什么小娘子?”
侍从道:“不是说你半途遇到什么美貌小娘子,所以丢下靳总管不管,跟着那小娘子跑了?”
慕北湮暗暗将那个杀千刀的景辞诅咒了千遍万遍,却也万万不肯说出这夜之狼狈难堪,只得道:“嗯,那小娘子挺有味道,有味道……”
侍从这才点头,却又不由地揉鼻子,“哪里来的臭味?”
另一名侍卫终于也道:“是臭,好臭,好像是……”
慕北湮瞪他们一眼,“是什么?”
“是小王爷身上传来的……”
“呸,我刚不是说了吗?那小娘子有味道,有味道……有狐臭啊,真他妈熏死老子了!”
“那小王爷干嘛还追着跑……”
“人长得漂亮呀!大眼睛高鼻子,樱桃小嘴儿……”
慕北湮说着,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忍不住奔到路边,弯腰大吐。
臭成这样子,他三五天都别想好好吃饭了。
侍从一旁看着,又是纳罕,又是佩服。
他们家小贺王爷就是吐光了隔夜饭,也不愿错过有味道的小娘子,果然口味独特,与众不同,堪称天下第一风流公子,举世无双。
返回县衙时,景辞一路并不安生。
知夏姑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已经阴沉得快要倾下暴风雨。她道:“我以为那小贺王爷得罪了你……弄了半天,你还是为了那个小贱人?你这一世在她手中吃的亏还不够多?好容易在燕国捡回的一条命,打算葬送在梁国?”
景辞缓缓向前走着,并不说话。
他的双足不利于行,但今日所做之事也不便让人知晓,一路行走,难免吃力。若是听着知夏姑姑的言语,更觉一步一步迈得沉重。
知夏姑姑道:“你化名景知晚,知晚,无非知晓风眠晚那小贱人的本性而已!她空有一副美人皮相,实则毒如蛇蝎。你细想她种种行径!恩将仇报、鲜廉寡耻!若非你侥幸逃出一条命来,她此刻早已嫁作他人妇,踏在你尸骨上享她一世的荣华富贵!你居然还敢记挂着她!”
景辞眸光飘忽,声音寡淡如水,“姑姑,如今这世上,已没有风眠晚,只有阿原。”
知夏姑姑冷笑,“阿原?你以为让她失去记忆,便能是由你涂抹的白纸?也不想想,当年你执意留下的那个女婴,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张白纸,你教她识文习字,教她练剑驯鹰,将她看得命根子般宝贵,最后她给你的是什么?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善良,她居然没有立刻取你性命,而是断了你双足,留你拖着重伤之躯,赤手空拳在荒山里对群狼和野兽?”
景辞眼底仿佛又映入了当日漫无边际的黑。
黑夜里,殷红的鲜血在流淌,布条绑得再紧也无法阻止生命和体力随之流失。不远处,狼群如影随形,绿荧荧的眼睛在黑暗里幽幽闪亮,不时发出闻得浓重血腥后的兴奋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