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不敢看他幽亮的眼,盯着他淡白的唇,干笑道:“其实……嗯,其实这时机也不大对。好歹得让你养好病,是不是?”
景辞不答,轻轻松开她,走到桌边取过茶盏,将盏中凉透的茶水饮尽,然后又倒了一盏,再饮尽,继续倒了一盏……
一气喝了三盏茶,他不疾不徐地扣上衣带,举止间俨然已是素日的清贵淡然,从容不迫。
阿原也有些舌干口燥,也不好和他抢茶喝,遂过去打开门,踢了踢正慌忙背过脸的小鹿,问道:“玩到这时候,疯哪里去了?”
小鹿跳起身来,笑嘻嘻道:“也没去哪里。因张先生没在家,我想着他是不是去找大夫了,所以又去附近两个大夫家寻了寻,都没找到人,再晃回去时,张先生已经在家了,便跟他说了很久的话。后来看着天快黑了,赶紧回来找小姐,找半天才听衙役说你们住这里来了。”
她负手将房间打量一番,见床榻间衾被尚算齐整,料得小姐今天不曾得手,便有些遗憾,叹道:“早知道我便再晚个半小时回来,还可以跟张先生讨教下说书的诀窍。”
阿原奇道:“你跟那说书先生在一起也很久了吧?都没跟他讨教怎样说书?那你去干嘛了?”
小鹿道:“他不是病着嘛,我就给他煎药烧水了。他看在我当日送他的乌檀醒木份上,对我倒是和颜悦色,还说要收我做女弟子呢!不过张先生可真是尽职敬业,听说我是京中来的,又是侍奉小姐的,各种打听小姐的事迹,说以后可以编进故事里去。”
阿原抚额,“你不会什么都说了吧?”
小鹿道:“为啥不说?这天底下有比小姐更传奇的女子吗?对了,张先生也蛮关心贺王府的案子呢,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问他,如果是说书的话,谁最可能是杀贺王的凶手……”
那厢阿原、景辞都不由皱眉。阿原道:“小鹿,你这个没长脑子的,不会竹筒倒豆子全都给说了吧?这是惊动皇上的天大案子!一个不好,朝堂里不知多少高官贵人会被连累,你居然跟一个说书的老头谈这个?”
小鹿怔了怔,挠头道:“我倒没想那许多。他一介平民而已,能告诉谁去?何况又应了我暂时不会把贺王的案子往故事里编,所以我顺口就都说了呗!”
景辞忽问:“他是不是问得很仔细?”
小鹿低头想了想,点头道:“好像蛮仔细,还问我左公子是不是已经回府了,又问起花月楼的情形,问薛照意被送到花月楼后是怎样的言行举止……”
景辞、阿原脸色便都不大好看了。
小鹿忙道:“他说了,他对这些其实没兴趣,只是想从旁观者的态度推断推断,究竟谁最可能是凶手。”
景辞问:“那他最后是什么推断?”
小鹿道:“他说,既然左公子有了证人,薛照意又不可能拿得动陌刀,证明真凶还没找到,需重新排查……”
阿原怒道:“这不是废话嘛!”
景辞眸中却已闪过疑惑,负手沉吟道:“他……在暗示薛照意不是凶手?”
小鹿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说道:“好像是吧!他说的其实挺含糊……可他又不清楚贺王有哪些亲信和家眷,自然只能含糊着。”
景辞蓦地走到窗口,眺向被暗夜笼罩的街道。
这家客栈与花月楼都在街北,夜幕中能勉强看到不远处那座茶楼的轮廓。
阿原回思着小玉、傅蔓卿遇害前后发生的事,不由越想越惊心,忙问道:“小鹿,你在说书先生那里那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小鹿奇道:“可疑?他一个说书的,有什么可疑的?”
阿原冷笑道:“不可疑吗?一个说书的,若编些前朝往事混饭吃,倒也不奇,但他怎会有鼻子有眼地说起燕国诸皇子争位之事?后来得空我打听了下,居然毫无差错,且他说的也细致合理得多。那事发生在半年前,若他从燕国来,听到些消息也不奇怪,但他一介草民,怎会知道得那样详细?”
小鹿道:“这样的老江湖,就仗着这个混饭吃,每到一个地方必会打听些新鲜事儿。你看他不就从我这里打听到了贺王案的细节了么?”
阿原道:“那是你蠢!论起公门里当差的本分,便是小偷小摸的琐碎案子,都不可以在外面胡说半个字!这一向把你宠坏了!再嘴碎不知轻重,回头让李大人好好打你一顿板子,给你长长记性!”
小鹿一吐舌头,歪头一想,忽道:“对了,我在灶下替他烧水时在柴火边捡到一样东西,我瞧着有点古怪,不像寻常人用的,便捡起来打算问问他是什么来历,后来只顾聊贺王府的事儿,就忘了。”
阿原忙道:“什么东西?”
小鹿边从怀中掏出一物,边道:“像哪个府上的令牌,上面还有个字,我却不认得。多半是他说书时在茶楼里捡的吧?所以才会漫不经心丢在了灶边。不过这是铜的,没法当柴烧呀!”
阿原接过来细看时,果然是枚雕着如意云纹的铜质令牌,背面正中则刻了个“郢”字。
她不由失声道:“郢王!是郢王府的令牌!”
郢王朱友珪,梁帝朱晃的第三子,也是梁帝最年长的亲生儿子。
慈心庵之所以得到官府大力支持,香火旺盛,便是因为住持妙枫当年曾救过郢王之母吕氏。
吕氏虽是卑微营妓,却在慈心庵中生下了郢王,因此被接入京中,再不得宠也能在梁帝跟前占据一席之地。
可沁河到底不是京城,郢王府的令牌怎会出现在一个寻常说书先生的炉灶下?
景辞闻声已走过来,接过那令牌翻来覆去看着,眉峰渐渐锁紧。
阿原叹道:“阿辞,这说书先生只怕不寻常。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先去见见他。”
景辞睨她一眼,“我睡了半日,早就没事了。你若犯困,留在这里休息倒也不妨。”
阿原悻然,“我又没生病,休息什么?你若撑得住,便一起去吧!只是打架抓人那些事儿,交给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