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合上手中的《南华经》，眼神有些飘渺，在延福宫内香火缭绕的衬托下，俨然有些出尘的味道。

这是赵佶每天的功课之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摒开梁师成一干内侍，在他的认识里，和道家的诸神沟通时让这些身体残缺的人在一旁伺候是对三清的不敬。

今天蔡京又来递交辞呈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按照朝中君臣之间惯有的游戏规则，辞呈一般会递交三次。

前两次都会被皇帝毫不犹豫的驳回，以显示君臣之间的不舍之情，第三次便会答应，再不答应的话臣子便会当真，这样一来双方都会尴尬。

因为是第二次，赵佶和蔡京心里都明白是个过程，所以气氛相当的融洽，赵佶主动请他陪自己一同早课。

蔡京之所以能陪赵佶在这里焚香斋蘸，不仅仅是他鹤发童颜，皮相较好，更重要的还是他能写的一手好青词。

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仪式中献给老天类似奏章的祝文，青词一般用红颜料写在青藤纸上，所以又称绿章。多为骈俪体写就，讲究形式工整和文字华丽，蔡京和他四儿子都是此道高手。

赵佶把蔡京先前所写的青词收了起来，凭心而论，看到蔡京的字和词之后他内心是舍不得放他走的，只是现在朝野对蔡京的怨气颇大，赵佶不能不放他走，更何况他的长子还是朝中右宰，虽说父子二人关系交恶并不是一个阵营，但也架不住有人在背后恶意猜测。

君臣之间就朝中的局势交换了意见，蔡京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他虽然眷恋恋权势，但更是一个聪明人，深知取舍之道，反正决定就要下野，对一些重要职位上的官员推荐基本能以朝中利益出发，赵佶听了不住的点头，对这名几起几落的老臣心里多少有了负疚感。

“蔡卿乃朕的肱骨之臣，也是我大宋的定海神针，朕失去蔡卿，如汉王失去子房。”

“官家放心，大宋江山人才辈出，各持牛耳几十载，更兼天朝上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官家乃是天眷之人，自然会有更多的贤达之臣尽心辅佐，保我大宋国柞绵长不绝。”

君臣二人互吹互擂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仿佛和光同尘。

“蔡卿，还记得上次你提到过的一个叫奕子枫的年轻人吗？”赵佶忽然问了一个和今天聊天毫无关系的话题。

蔡京立刻警惕起来。

“官家好记性，此人以老臣看来颇有才华，多谋善断，不知为何提他？”

“卿家且看这些东西。”赵佶说着从旁边的暗格中拿出一堆东西来。

蔡京随意的翻看，这里面有皇城司送来的记录报告，有唐恪汇报的水挡，不知为何奕子枫当初画给那些工匠的图纸也在其中，写给迎仙居的对联，为云秋水做的词，雨前抢收粮食，雨后高价出手……

零零碎碎的看过来，蔡京也暗中一惊，他和奕子枫相处虽短，但也自负识人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哪知道原来只是冰山一角。

“蔡卿对此人观瞻如何？”赵佶淡淡的道。

“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他了，官家，老臣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子给我的感觉生性淡泊，对仕途非贪恋不舍之辈，但其见识广博，涉猎极多，若是能加以引导，将来未必不是一个良臣。”

“哦，我知道了，这次秋闱你推荐一个主考吧……听说你那里还有他的一幅字，不知可否让朕一观。”赵佶说话一会自称我，这是亲近的表现，一会自称朕，这又是官场的场面话，稍显疏远，让蔡京摸不透他的心情。

“官家，奕子枫所书乃是新体，最近我常揣摩他的字，正好字就在身上。”说着从袖子里摸出那幅字递给赵佶。

官家让他推荐一个主考官，这应该是对他递交辞呈的一个弥补，意味着他以后在朝中的势力必然会多了一些新鲜的血液。

奕子枫刻意写的字和随手画的图纸上的字体比较起来自然不是一个层次，赵佶爱字如命，目光立刻就被吸引过去。

“好字，好字！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于书法之道，竟然是天纵之才，蔡卿与他相识，不妨帮我再弄几幅过来。”

蔡京心里微叹，先前说奕子枫见识广博多才多艺，赵佶并未表现多少褒奖之色，现在一见人家的书法，连天纵之才都用上了，可见这个皇帝当的也太不务正业了，对臣下的印象全凭自己喜好。

“官家放心，老臣回去就着手办理这事，定不会让您失望。”

“那就辛苦蔡卿了，对了，你回头交代一下推荐的主考，此子的文章每一篇最后都送到我这里来。”

蔡京告退之后，那幅字自然也没有带走。

把玩了片刻之后，赵佶出了观宇，梁师成赶紧凑上来，五月的中旬，阳光已非常炙热，他故意站在阳光下把自己晒的满头大汗，见到赵佶后，袖子一挥擦去汗水，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官家今日早课出来为何目光炯炯，神采奕奕，难道是道法又有了突破？”梁师成故作惊讶道，把手中的罗伞撑开替赵佶挡住阳光。

“你这老狗嘴巴倒甜，怎么晒成了这个熊样，那边就有现成的荫凉，为何不过去躲躲？”赵佶眯着眼睛看着远处，他发现远远的一个纤细身影在向这边过来。

“老奴站在那里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官家出来，怕耽误了伺候您老。”

“滚去，拍马屁还拍上瘾了是吗？！”赵佶笑骂。

“官家，今日还去朝中见大臣吗？”

“唉，见吧，最近雨灾刚过，朝中诸事多如牛毛，朕若是一味玩乐，那些大臣们又要各种上书劝谏了！”

“依老奴看来，这些大臣好不晓事，官家养他们是干嘛的？还不是让他们各司其职，好生做事，如果事事都要官家亲临，要他们还有什么用？”梁师成假装愤愤道。

“哈，朕身为一国之君，事事躬亲也是应该，不过……”赵佶忽然停止，他已经看清那个接近的身影是福儿。

梁师成说着赵佶目光看到茂德帝姬，赶紧退到一边，他虽然极得官家宠信，但也知道这些在亲情面前什么也不是。

“爹爹！”赵福金看到赵佶之后加快了脚步，没有像其他皇子那样口称父皇。

“福儿慢些，爹爹又不走，注意脚下……”赵佶一身的艺术细胞，对美的东西格外欣赏，所以对自己这个女儿最为疼爱。

赵福金兴冲冲的小跑过来，赵佶这才看到她手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楠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