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晨,咱俩立个目标吧,这个寒假,把这本单词背下来。”
我笑,当然好。
“好,那咱们要换个楼层,十四楼怎么样。”
我的寒假计划,真的要扬帆起航了。
131.
每天早上,他在十七楼的楼道里等我,我们两个一起去吃早饭,然后去十四楼的楼梯间背单词。
天寒地冻,地砖坐一会儿两条腿就麻木了,于是我们就开始爬楼梯,从十楼爬到十四楼,每爬一层楼背十个单词。
第一天爬楼梯后,我回去躺了小半天,第二天醒来像是被人殴打了一样,腿上的每块肉都是疼的,但是两三天的疼痛期度过,我反而越来越有精神,像是克服了一道屏障。
假期的清晨,这个不会有人来的高层楼梯间成了我和苏正阳的小小基地。有时候背累了,就用手机放歌听,透过楼梯上的小窗户朝外看,林城被掩盖在厚重的积雪之下,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和生活。
太阳逐渐升起,我们看见每个新一天的到来。
我不是没有见过林城苏醒的样子,很多个在教室里的早自习,我从作业中抬起头,就能看见第一秒正在喷薄的日出。
但这是不同的。
我没办法诉说这种快乐,不仅仅是和喜欢的人每日见面说话的开心,而是我能感觉到,一股更为磅礴的力量蔓延在我的身体里,和每日份的日出一样鲜活。
我第一次想要用一个不符合我的词语形容自己。
朝气蓬勃。
这才是十七岁的宁晨最好的样子。
132.
苏正阳的爸妈很忙,经商家庭,做的就是走南闯北的买卖,每一笔收入都是起早贪黑的报酬,来之不易。这些年两个人的门路拓展,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但也越来越忙碌,每天早上消失天黑透了才回来。
学校时间有限,每个课间都忙碌的像是行军打仗,再加上男女生说话等同违纪的校规,其实我从来就不曾了解过苏正阳。
我只知道他成绩好,家乡是南方,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跟着父母来到北方,换做是我,我肯定不愿意的。
每天除了背英语,我们也会聊一些有的没的,坐在十四楼的楼梯上,一点点成长趣事都能延伸出一个小时的对白。
也就是在这样的对白里,我从苏正阳那点“我什么都会”的小骄傲中,听出了他对爸妈和家庭的不舍。
苏正阳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所以他只能看着其他小孩被父母接回家,自己一个人去坐公交车,下了车还要再走上二十分钟的路程去菜市场,自己买菜做饭,自己收拾家务,自己给自己听写语文词语——先在纸上写下拼音,然后再默写出来。甚至自己给自己写成绩单的家长评语,所以很小就学会了一手龙飞凤舞的乱字。
他很少会违逆爸妈的想法,虽然他没说,但我能看出来他的省心和懂事下的体谅和心疼。过早独立的孩子,看事情更成熟分明,爸爸妈妈费尽心力打下的江山,背后有多少辛苦,他肯定都明白。
每个人都不是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苏正阳这副吊儿郎当有很有主见的性格,也是十多年一点点打磨出来的成果。
相比同龄人更能适应环境,更能吃苦,更少抱怨,更有想法,以及更多的能力。哪有什么天生资质,哪有什么一帆风顺的成长。
外人只是看到了结果,所以只会发出羡慕的感叹。
就像之前的我。
我们背到一篇讲成长的英语作文,我想起很多小时候的糗事便一一讲给他听,他出奇的安静,于是我反问,那你小时候呢,你小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然后他给就给我讲了这些,这个看起来很心大的男生,其实拥有着很无聊的童年。
最好玩的事情可能是,他踩着小板凳帮忙挂窗帘,一不小心掉下来,被仙人掌扎到了屁股。
平日里那个总是嬉笑的男生神色淡淡,也有不满,但转瞬又是不在乎的样子。
“你看,你就是被你爸妈惯坏了,什么都不会。啧啧啧,你看我,我初中时就能模仿半个班家长的签名了,当初也是上学一大副业,帮我赚了好几笔小钱呢。”
他得意洋洋的羞辱我,我这个被说成什么都不会的人也没跳脚,就坐在冰凉的楼梯上听他说。
面前少年那张很会耍贫的嘴,肯定也说过很多伪装潇洒的话安慰他的爸爸妈妈。
证明自己活得很好,也是保护所爱之人的一种方式。
越会说话的人,越孤单。
我不知道脑子怎么又短路了,胡话脱口而出:“苏正阳,咱们堆个雪人吧。”
133.
“大冷天的去哪堆雪人啊,再说最近又没下雪,之前的雪早不是被扫干净了就是被楼下那些熊孩子打雪仗了,哪还有雪。”
“我知道哪里有。”我把英语书合上,把他从楼梯上拽起来,说干就干的猴脾气又上来了,“走走走,你爸妈也该出门了,回家拿装备,帽子手套全戴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回到家,找出一副最厚的手套,还从厨房里拿了一段胡萝卜和一把栗子,一边吃一边等苏正阳。
口袋里的栗子快见底时,电梯“叮”的一声,苏正阳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其实是小区后的一片冰湖。
凡事都是这样,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等经过一段不确定时长的兴奋期,就会因为很多不确定因素或变故停滞不前。凡事,不仅是学习,这片冰湖也一样。
当初这里是个鱼塘,鱼塘主是身份阔绰的人,还有个能在人前说上话的显贵亲戚,所以当初政府为了买下这块地,反复花费了不少功夫。
据说原本的计划是填湖,挖土机准备就绪又被撤离,换了个理由说是影响风水,居民区建成后新城区工作忽然停滞,这块没了鱼的小池塘成了一片荒湖,就这样孤零零的被遗忘在这里。
冰上气温低,放眼望去都是白色,一周前的雪还完好的保存在那里。
上次堆雪人还是小学时候的事情,我和我姐在老家的院子里,堆了两个长得四不像的东西,我姐还特别自豪的管他们叫“麒麟和饕鬄”。
就冲这个名字就能看出他们长得多奇怪了。
雪是苏正阳的开关,我们站在冰面上,我能明显感受到他兴奋起来的兴致。
连语气都是昂扬的:“宁晨,咱俩滚雪球吧,比谁滚的大。”
我笑:“滚不起来的,那都是动画片骗人的,一滚就碎了,只能一点一点堆,像堆土一样。”
我当然知道这个,小时候我也像他一样天真,麒麟和饕鬄不是白长那么丑的。两个球体的雪人只适合活在动画片里,就像虹猫和蓝兔,你见谁家的猫和兔子是用两只脚走路的?
他堆雪人堆得并不认真,我总觉得他一副很有心事的样子,老是贼眉鼠眼又一脸怪异的看着面前的冰湖。
一副要作诗的架势,我特害怕他一张口给我背《沁园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