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船,船轻轻颤了颤,船尾便传来一个小子的欢欣声:“阿爹!吃水了!——吃水了!”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青年跑将过来,正是船家的长子。而他的弟弟守在船头也很是振奋:他们知道,一旦船吃了水深,便是运上了书,回霞州便能赚了钱,装了书后他们也能家去了。
青年踢踢踏踏而来,同船舱中的生客狭路相逢,他如同被捏了脖子的鸡一般僵住了,他爹迎头呵斥他:“还不滚去开船!”他才如蒙大赦般溜走了。
鸿鸣眼观鼻鼻观心,虽说心中对家主的古怪鱼符也是有几分惊异,但也想到了此时家主是不便说话的。
鸿鸣轻咳了一声,主动道:“船家,这船上的舱房可足够?”本来船家见他打扮举止似是那女商身旁的奴仆,并不起眼,此时他开口才仔细见到他的容貌几何,当下觉得他生的有十分精神,真算得上是难得的漂亮人物。
他看了一眼蒙得严严实实的沈渊,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此时鸿鸣还不知,自己在佟姓船家心中已经从“商女的奴仆”变作了“商女的情郎”亦或“商女的娈宠”,全副精神还在注意着家主的微妙情绪。
不用揣测,鸿鸣觉得沈渊必定不太快活。
沈渊的手指不着痕迹的在鸿鸣的手腕上点了点,力道不重,应该是满意他的发问的意思。
“济沧号”的舱房只有两间,若按以往,本是父子三人一间大,监工独占一间小。
此刻多了一个“娇客”,便要匀出一间来:“钱夫人”一间小,其余人再行分配。
鸿鸣揣摩着沈渊的力道,听了这安排摇头道:“我与……夫人一道。”两人便一道进了小一些的舱室中。
船家的小儿子佟银环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这次是第一次跟船。
他踩了一阵水便被阿爹换下来吃果喝水。可佟银环觉得平日里最爱吃的果子也没了什么滋味,眼下只顾看着没有什么声响的小舱,好奇巴巴的红着脸问:“他们是夫妻啊?”无论是他母亲还是他丑巴巴的刚生下来的小妹妹,或是整个村子里的大小女子们,都不及那个商户女精致好看。
虽然他只见了对方一双手罢了,却是一双从未见过的好看的手。
监工也不明所以,那个商女一直不声不响,只有那个不知是仆从还是幸宠的青年前后张罗。只是竹先生吩咐下来的人他也不便过问,他又给了这虎头虎脑的孩子一枚“天心果”,对方立马便被这十分少见的鲜嫩果子勾走了。“哇,这颗是甜的!”佟银环将这小小的果子塞到嘴里品尝,一时也忘了身在几何了。
“家主还得忍耐一会儿。”码头上人多眼杂,总得等到入了霞州才成。沈渊如何不知他的劝慰,微微颔首。
虽然两间舱房大小不同,但相差并不大,只有一张窄床,一张地席。监工用的小舱自然要比佟家自家用的整齐洁净许多,甚至床脚还有一只不知在哪里淘换来的一只工艺粗劣的兽首小香壶,里面是一点刚盖住壶底的白草香。
沈渊看了那灰白色、香得腻鼻子的香料粉末,将香壶扫的更远些。
鸿鸣连着几次相处,知道他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内心却是骄傲喜洁的脾性。他自发将床铺收整了一番,又将自己备上的鱼皮睡囊放在床上。他的睡囊许久不用了,但上一次收起时便用皂豆之物狠狠地刷了一遍,断然不会有什么异味。
沈渊不由看了他一眼,褐瞳的青年小心的跪在床铺上,将一件软软的棉服鞣软拍松,塞进了睡囊之中,表情十分认真。
“请睡吧,属下在此守夜。”沈渊墨黑的眼睛看他,这个同样一夜未睡的可怜人,大概还不知道此行到底要做什么,又将面临怎样的危险。沈渊在睡囊中翻了个身,将自己的细鞭也收进囊中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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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重,船随水摇摇,舱外的父子三人都喝了一点点烧酒,正在合力踩过这方极为湍急的河段,轻船划破飘着一两星灯火的水面,正在平稳的逆流而上。
船底的机括匝匝作响,千万道白浪拥出了江中一点小舟,监工在地铺上呼呼大睡,沈渊在睡囊中手足冰冷不得入寐,鸿鸣持刀而立,实则已经发出了细小的鼾声,脖子支着头颅,一点又一点,就是不肯倒下。
“…………”这狗儿。沈渊翻了个身,听了一会半点都不动听的鼾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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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上饮食粗俭,早饭是捞起的新鲜江鱼加上米饼。沈渊向来便不喜这些鱼腥,鸿鸣放在包中的粗点心便立了大功。鸿鸣早起时发现自己倚在门框上睡了一夜,心中自然十分窘迫。
此时他想要将功补过,得了沈渊的授意,到船尾找正在卖力网鱼的佟银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