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喜。黄大人,说起来我们还是同科。”姚黍道了谢,与新上任的黄寿一道垂手而立,虽互相道贺,却都从对方脸上看不出太大喜色来。
是了,朱长哉与大司农都死了,人死而灯灭,但遗下的霞州不会因他们的死有半分好转。
这曾经最为丰饶的州郡只余表面光鲜,内里早已疲弱不堪。
前大司农暴毙在任上,走马上任的黄寿虽觉得自己一朝夙愿成真,身侧却多了如狼似虎的两位卿公子,单是那阴测测的眼神便是恨不得食他肉寝他皮。
每每对着这两个郎君,再想起八面玲珑又有八面威风的前上司,他不由得叹一声虎父犬子。
陛下是多么聪明的人呐。卿至礼死了,留下的儿子却是刚刚好用以牵制他;而他黄寿人单势薄,不成气候,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第二个卿家。
如今除了陛下,他谁也无法依靠。黄寿弹了弹官帽,再默默戴好。
他们都是那第一尊贵人的棋子,以天地为棋盘,捭阖着这苍生万民。为权者,本就不可真正仁慈。
姚黍此时脊背端直,连向来没生气地眯在一处的眼睛都睁开些许:他的眼睛虽然已不再年轻,眼神却十分清明。
当年朱家本家指派了毫无根基的姚黍做鹰犬,制约妄图脱身不得的朱长哉,反而反噬自身,让这人全然学了去,偷了去,报了去,此时不知是否在捶胸顿足。如今霞州的天色已变,朱容二姓“平分秋色”匆匆落幕,只剩下身为皇戚的容家“一家独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谁又是最后的黄雀呢?
两人饮了相知酒,都有些临风醺然:“为这太平盛世!”
“为太平盛世!”
两人等了一会儿,见了还十分面生的御史大夫,三路人马一并向最近的粮仓行去。
“开仓——!”
“开仓。”
“开吧,到底要瞧瞧是什么样子。”三把钥匙并做一把,打开了落霞都内最大的“红”字仓,霉烂的味道隐隐飘出,内里还有几声尖锐的鼠叫。
黄寿从担篮里摸了一把米细细看,细细嗅闻,许久才道:“是久积的陈米。”
他又抓了满满一把,再松开手指,让这些干瘪晦暗的珍珠在手心中缓缓流泻。姚黍跪在潮湿霉烂的地面上,捏着陈旧的米,如十多年前的那个无助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经历过饥馑的人,永远不懂这仓中的米一粒又一粒,全是荒民的命。
三人用了一整日巡查了所有粮仓,空仓,霉坏,鼠患情况大抵差不多。陈米只有少部分能流入市内平抑米价,还有瞒报的各种香木与番椒……一旦开了口子就难以收住,白生生的让上好的耕地被这些干树枝子占了去。
钱能买来粮米,那是在太平之时。
这改香木为田的烂摊子自然是新上任的霞州郡守的劳累,待到二人相携离去,姚黍坐在庭中拿着冷帕子敷着哭红的眼睛。
天色近黄昏,红霞凋残,落了他满身。
【小告示】
职丧:掌管官员丧礼的职务。
长生局:因胶着而没有胜负的棋局。
菜人肉:荒年当做食物贩卖的人肉,史料记载中,“大荒,人食人”时有发生。不过大家不要查啊,图片忒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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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写的隐晦,在此注明一下实际上霞州的情况和经历是:
1.郡守瞒报作物种类,骗取耕种田地的低税率(田地的赋税低,经济作物的赋税高)。(沈渊与郡守对峙时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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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经过试种后百姓尝到甜头,放弃耕种谷物,开始大量种植香木、番椒。(与银环的谈话,在菩提寺麦积山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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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米产量减少,州内米价升高,香木番椒的价格走低,形成囤积,甚至直接倾倒。(与银环的谈话,霞州码头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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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法完成正常仓储和仓储的更新,霞州仓中陈米也被鼠类搬空。(新任郡守查看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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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造成洪泛荒年的救荒危机。(未来)
因为没有土地和种子改良,土地的产粮能力有限,加之灾害频繁,虽然即便至霞州卷结束也没有真正出现荒灾,《霞州哭闻》也只是一篇预见性的文章,但因为香料,辣椒价格已经出现了崩溃危机,风险的确存在,且不容忽视,所以皇帝十分重视。
沈渊因此而来。
以上。
大家可以找一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