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王见她坚持客气,也不再说别的,只叫她起来回话。
“蓝语,本王上次托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是,王爷。她本人的出身倒是干净的,素日也不与哪家小姐交好往来。可有一件事,民女觉得至关重要。”
“何事?”
“她出阁前,曾与谢东炳过从亲密。听说还私定了终身。这事原先就有人议论,都叫凌侍郎按了下去,旁人也都以为是讹传,议论了一阵就过去了。可民女觉得这等私密家宅事,不可能空穴来风,因此细细查问了,是确有其事的。”
雨后的傍晚,外头的余晖也像水洗一般澄明,斜照进平昌王的丹凤眼里,王爷的瞳孔不知是因为光照还是什么,听完蓝语的话,骤然缩了缩。
“人可醒了?”
另一头谢家府邸里,谢东炳问报信的小厮。
“说是醒了,现下躺着不能动,凌侍郎下令将她禁了足。”
“蠢货。”谢东炳暗骂了一句。
是他授意凌昭音去求她父亲,到凌霄霄跟前儿去求这门亲事的。
三皇子若直接去向皇上求娶侍郎府嫡女,皇上会疑心三皇子伙同涟贵妃母家勾结各部,因此只能凌昭音那头先提。
这么一来,就算没有了平昌王死,皇上疑心孤臣那一档子事儿,凌侍郎亲自要将女儿献给三皇子,瓦解君臣信任的计划也能提前提上日程。
他只是有些可惜,这本来是用来给皇上最后一击的,好让皇上彻底疑了凌腾达,实实在在地将凌家归拢他谢家门下。也省得凌腾达贪得无厌,两头讨好。若将自家女儿都嫁给了三皇子,他就不得不乖乖束手就擒。
可眼瞧着平昌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成,再动手谢东炳怕会把自己露出来,所以只能暂时放下。
他此前特别嘱咐凌昭音,让她会意凌霄霄这是他谢东炳的意思,依照凌霄霄往日对他的情分,定会拼命将事办成。
他打听不到具体的消息,可事情既然没办成,定是凌昭音这个蠢货没有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去办。
这么一来,他想到的第二层就不攻自破了。
若凌霄霄应下了这件事,也就等同于平昌王默许了她。
平昌王若默许了,那皇上也会疑心平昌王别有用心。到时不用他出手,皇上就会亲自料理了他。
若是能借刀杀人,可比他自己动手来得更好。
谢东炳眼见自己谋划了许久的事,开端就付诸东流,心中憋闷,懊恼不已。
甚至对自己起了一丝丝怀疑:难道他当真不如他的父兄?
谢怀璧这些年身体远不如从前,若不是这如日中天的家业尚未有人接手,他早就想退朝修养了。
因此这些年,他总有意无意地栽培大儿子谢东辰。
他嘴上说着一碗水端平,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谢东炳这个半路出家的嫡子是并不看好的。
谢东辰也的确争气,他继承了父亲的慧明,也继承了母亲的儒雅。
而谢东炳,虽然也十分聪明,可不知是因为生母出身不高,还是因为他自己心有杂念,总让人觉得他为人计较钻营,不是能干大事的人。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痛恨自己的出身。
若不是她母亲从前为妾,他也能与大哥一样,从小穿锦着罗,受到高雅优良的教养,举手投足都尽是世家风范,好似做任何事都胸有成竹。
可他偏偏不是。
当年他连一跃成为嫡子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谢怀璧发妻亡故后,本想再娶一房高门女儿做续弦。可那时年仅十六岁的谢东辰与他彻夜长谈,谢怀璧才将他母亲挑上来扶正。
“父亲,若即刻就另寻他门做了妻室,外祖家那头说不定登时会与我们翻脸,到时我们刑部的势力就会土崩瓦解。且宫里那头这些年虎视眈眈,若是再这般张扬结交权贵,怕是太过显眼了。”
“辰儿所言甚是。为父考虑不周了,那你说应当如何?”
“不如等上两年,到时宣称家里无正房,后院不宁。可父亲追思亡妻不忍续弦,只在家中扶一房妾室打理府内便可。这样一来,不仅皇上挑不出错误,外祖家也会感念父亲情深,会更与咱们家亲密。”
谢怀璧看着娓娓道来的谢东辰,有些发愣。自己的母亲亡故不过三个月,他便能痛定思痛,得出这些计算来。纵使他早慧些,可小小年纪,怎就能有这番心胸?
“吾儿说得甚有道理。只是为父好奇,你想这些,可有私心?”
谢东辰将眼泪含回去道:“有,儿子不想父亲忘了我母亲。”
谢怀璧见他仍有人之常情,也稍稍放下心来。同时暗赞他不愧是他谢怀璧的儿子,有情有义,更有学识远见。
他罕见地放下家主的架子,像平民家的慈父一般将儿子搂在怀里,谢东辰当即大哭起来。
两年之后,谢东炳的母亲赵氏便被扶正。
只是因顾念着外头的议论,只说扶她打理家事,因此赵氏这个正室也做得不十分名正言顺。
谢东炳的身份也更加摸棱两可起来。
他虽享受着嫡子的衣食待遇,旁人也都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恭敬称他一声“二公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个身份是没有被认可的。
他甚至觉得这个身份是谢东辰施舍来的。
他笃信,只有他让旁人看到了他的价值,从心眼里服气了,他才能将这名分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