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入夜的风将窗外空荡荡的枝桠吹得晃悠。弘历披了件衣,推门而出,顿觉冷寒入骨。吴总管忙将皇上截回屋内,“万岁爷,可使不得啊。深冬不可怕,最易害病的时节可正是这初冬啊。”
弘历因问:“各宫的银炭都供足了么?不能让嫔妃与宫人们受冻。”
吴全忠谨奏:“冬日供暖是大事,奴才们分毫不敢马虎,早就办妥了,请皇上放心。”
弘历犹豫几番,终于问:“朕说的是各宫,冷宫可也供着炭呢?”
吴全忠心头一慌,这些年,皇上可从未惦过冷宫,于是避重就轻答:“老奴自是吩咐下去了,冷宫冬日也须暖如春,可下面奴才如何执行,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心一紧,想到云妃这两年来一直冰凉粗糙的小手,心里一阵抽疼,“那你便亲自去盯盯,莫让人说我们拿犯错之人不当人待。”
吴全忠答是,又转而一问:“老奴多嘴了,皇上可是惦念云妃了?”
弘历愤而起身,“朕每日忙得很,哪有空去惦一个罪妃。叫你去办何事就去办,哪来那么多废话。”
吴全忠这才恐慌退了。
拼炭确实有效,叶瑟又唤来隔壁一家来掺和。如此,白天、夜晚,家家和暖。加之皇上之令下达,冷宫诸位宫人,无人敢不尽心供暖,慢慢地,随着天气渐冷,北三所冷僻院落却逐日渐暖。
即便暖了,叶瑟也戒不了走门串户的热闹,依然拉帮结伙,抱团取暖。
一日午后,众人嬉闹声音过大,招来驻守侍卫及嬷嬷的注意。几人来了,对眼前欢愉景象大惊失色,怒斥叶瑟几人一番。
叶瑟也不气,只行至一位老嬷嬷面前,悠悠道:“我知道,几位大人与嬷嬷瞧不上我们几个罪人,不愿与我们为伍。只是,你们倒愿意同外面那些人为伍,可是他们愿意么?况且,你们已被囿于此处多年,哪有时间与自由走出去,与他们做朋友呢?大家既然同为落魄至人,就莫要相互瞧不上了,勉强搭个伙,岂不欢快?!”
一面容俊朗、年纪尚轻的侍卫怒道:“皇上派我们来,是履行公职,不是来同你交朋友的。”
叶瑟瞅着他咯咯直笑。侍卫年纪尚轻,没被漂亮姑娘这样直盯过,不禁脸红,向后退几步,“快散了去,要不莫怪兄弟们动武冒犯,各位主子吃不消。”
“大人一看就是有抱负之人,急于建功立业。皇上既派你来管理冷宫,那何为做得好?我们都不生事,冷宫无虞挺过一年,便算您做得好。要不然,即便您棍棒之下,把我们管得再服服帖帖,可这一排院子,今日自尽一个,明日病倒一个,这儿哀,那儿嚎,有任何信儿传到皇上耳畔,让皇上省不了心,便是您失职。”叶瑟依旧语气轻松,见几位侍卫及嬷嬷不语,继续道:“我将众姐妹凑到一块,又不为谋反起义,无非打发些破败时光。况且,我将人凑到一起,岂不省大人们的心了,集中起来管理,总比大冷天让你们串门走户轻松得多,不是么?”
几位嬷嬷已经面色舒展,不欲干预了。那年少侍卫脸色稍缓,可仍不肯松懈心中底线。叶瑟凑近他道:“从前,我可常见城门那些侍卫闲时掷骰子呢。大人们困在这里,岂不是无人一起玩。您只管去弄一副骰子,咱们组几局偷偷玩,没人知道的。”
侍卫心头一动,面上仍不动声色,“那你们声音压低些,若被外面的人听到了,咱们可都完了。”
“谢谢大人,我们知道了”,叶瑟喜道:“大人在外面,走访不了这么多门户。我啊,给您当副官,帮你在里面管着,为大人分忧。”
侍卫一时憋不住笑,使劲绷着脸带一行人出去了。
又过了几日,每到中午,紫禁城内主子们都在午憩之时,北三所侍卫和嬷嬷们方敢放松一会紧绷的神经,凑进叶瑟的小屋,男的掷骰子赌上两把,女的谈些八卦,偷偷骂紫禁城那帮主子几句泄愤,顿时,驻守宫人与犯罪嫔妃都纷纷忘记了过去与身份,在一个个慵懒的午后时光,放心地交付彼此的心事和秘密,在整座宫城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让稀薄的人间真情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