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方便什么时候能给,还得看另一位的表现。
季珑和善地冲他笑笑,随即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全神”施法的连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神情竟与连珊先前对她的打量有几分相似。
但整整一刻钟过去,连珊依旧置若罔闻,就连先前偶尔从齿缝间挤出的冠冕堂皇的呵斥都再不见踪影,只是额上细汗渐渐汇成豆大的珠粒簌簌而下,前胸后背更是迅速晕出一片颜色极深的汗渍。中间那小妖倒是软语相求了几次,奈何季珑全然无动于衷,渐渐地便也没多余的力气说话了。
“妻主……”李笼月勉强半支起身子,才起个话头,就见季珑轻飘飘扫来一眼,本也不算坚决的求情就又全数吞了回去。
从季珑对连珊行注目礼开始,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试图开口了。但不知为何,平素极好说话的妻主今日格外……冷酷,就连惯常噙着笑意的眉眼都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感受。
或许是病体难支的情境太容易放大恐惧,那比他初到季家时那些幼稚可笑的胡思乱想真实也压抑得多,以至于论理算是被维护的一方反而更加不安,甚至不自觉地对才将自己利用干净的敌人生出物伤其类的感慨。
而连珊只想知道圆桌上的阴煞之气为何如此顽固——那个季家的纨绔子表现得愈是成竹在胸,她就愈难低头。但阿络的元灵其实经不起久耗;尤其是一人一妖与之耗到此刻,渐渐已作强弩之末,再护不得阿络几时了。
视线久违地被汗水模糊,连珊僵着十指,机械地压榨着体内最后几滴法力,艰难向床榻的方向侧了侧头。一团风中残烛般的命火远远摇曳着,一丝丝化开她心底某种封冻已久的渴盼。
那种依旧令人作呕,但确实可能成为众人救命稻草的渴盼。
漆黑的眼眸从最中心晕染出妖冶的血红,来势汹汹侵占眼角,随即毫不停歇地向额头和双颊蜿蜒出诡异的图腾……
可惜了。季珑想着,但并没有出声,唇角的弧度也已许久没有改变。
但就在那种血色快要探进连珊前襟时,一直安静如死物的雪白灵光忽然坍缩成一颗鸽蛋大小的光珠,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以一种决然之势撞向氤氲的鬼气。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过后,仅剩米粒大小的光珠破开压抑的浓墨,带着细细一线明亮到刺眼的拖尾直直坠入连珊眉心。
那些令人心悸的血红纹路顿时就像遭遇了天敌,尽管依旧鼓动不休,却被淡淡的灵光牢牢束缚在原处。
不,不是天敌,而该是说一不二的亲长。季珑对修行之事虽懵懂,于些需气机克化却最是敏锐。而她方才看得清楚,那一点微薄的灵光固然精纯,但根本不足以压制初生牛犊般蓬勃汹涌的血纹。只是就像孩童面对素有威信的亲长,不必戒尺真落到手掌心上,也习惯言听计从。
“小辈儿不晓事儿,一个没看住就敢翻天,阿络在此替这小倔驴子赔不是了……不过咱家珊瑚儿心气儿虽高,却也自幼修持正道,品性不坏,道友若不嫌弃,我嘱她与你做个引人,入我灵仙道场坐论几日可好?”
那应当是灵光中的声音雌雄莫辩,口一个“道友”的称呼,正正好骚到季三小姐痒处;最后那个提议更令季珑心动不已,一时只想痛快应了。
但如此一来,就必不可坐视连珊挣命了。
说来,若是平时,知道有拜见真修的门路,季珑多半是什么也不计较了。可似连珊这般血脉危异的人物,得益于自己通玄的体质,她前世便见过,甚至一度与之为友,最后却因其一步走岔,闹出泼天祸患,收场更是分外难堪。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季珑对连珊倒不至于一次算计就暗暗生怨,但若是这奇诡血脉的后患不绝,她宁可逢年过节给这位心高气傲的大侄女儿多点几炷香。
而连珊这头,只觉得熟悉的清凉迅速沁透脑海,不容分说消弭了那种可怕的贪婪。她眨眨眼,忽然捂着脸,失魂落魄地跌在地上——看着比季珑遭暗算时可狼狈多了。
就是可怜那小妖,哪料到这般变故,一时独木难支,遭了池鱼之殃。幸好季珑看准时机伸手在鬼气与他法力的联结处阻了一阻,这才暂解了他被滔滔鬼气反噬的危局。
“珊瑚儿,还不醒来!”季珑沉默了一阵,便听那声音又文绉绉地叹道,却比方才缥缈得多,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