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初兰见那人不上自己的床来,并不急躁,也不像一般青楼女子那样过去撒娇讨好,反倒是起身走到古琴前坐下,盈盈一笑,说:“林公子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不如我来弹琴助兴吧。”说着大大方方地抬手挑动琴弦,如泣如诉的《汉宫怨》从她的指间流淌出来。
原来在这屋里喝酒之人就是林靖。他依然没有回应商初兰,只是自己走到旁边书架前,随手抽出里面的书翻动着。
“小浪蹄子!由着你的性子,老娘白养你呢!”
叫骂声、嘈杂的奔跑声吸引了林靖的目光,他撑起窗户向外看去。窗外开始下雪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姑娘披头散发地从纯元阁跑了出来,玉楼春的老板张妈妈紧追其后,气急败坏的叫骂着。
小姑娘终归年幼腿短,被张妈妈紧赶几步抓住,拿着鸡毛掸子在屁股上狠抽了几下,恶狠狠地道:“没良心的小蹄子,我把你当亲闺女,好吃好喝养了三个月,就算是猫呀狗呀的也知道回报养育之恩,你竟然恩将仇报和老娘作对!
“你欺我年幼不晓事呢!你说让我陪束公子说笑,可是,他、他对我动手动脚,还、还企图脱我衣服……”估计是后面的话太羞耻,难以复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张妈妈恼羞成怒,也顾不得禁忌了,脱口骂道:“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进了青楼就得接客,打量老娘养贞洁烈女树牌坊呢!你该庆幸自己遇到这样的恩主,年轻俊美,又舍得出高价,你趁早依了他,若不然,我把你卖到暗门子,那时你可就求生不得求死无门了!“
原来是新来的小姑娘不愿接客。林靖冷漠地回过头来,从书架第二层找到一本《碎金词谱》,又从里取出夹着的一张巴掌大、写满小字的纸,扫了两眼,卷起来塞进袖子里。
随即半侧过脸,冲着弹琴的人说了一句“我走了,下次再来”,就转身开门出去,冷淡得简直不像是个来逛窑子的男人。
商初兰手轻轻一按,琴声倏然静寂;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古琴发出一长串沉闷的哀鸣。幽幽怨怨的抬头,犹未开口,林靖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去。
守在楼下的满月看到主子出来了,抢前几步帮他披上披风。因刚才屋子里太热,才一出来并不觉得冷,林靖只把披风敞开着搭在肩上。
张妈妈眼观八方,见大金主从西子阁出来,也顾不得教训小姑娘,撇下她,连忙跑过来陪笑道:“林大人这就走了吗?我家初兰对大人一片痴心,大人可别辜负了她呀……”
小姑娘见张妈妈满脸献媚的讨好那男子,不由怔住了,原以为是凶神恶煞,没曾想竟然比她看过的美男子加起来还要好看。
那男人披件黑狐皮的对襟披风,领上的带子未曾系上,就那么松散地披在肩上,里面穿着一件玄青色锦袍,腰间系着月白色勾连雷纹犀带,左右两侧各坠了一块玉器,左面是一块涡纹圆形玉璧,右面则是一块润白的羊脂玉牌,上面什么也没有。行走间,玉璧在跨前有节奏的晃动,温润的玉,冷冽的少年,竟然并不觉得违和。
他身材颀长挺拔,气宇轩昂地站在雪地里,就像天山上的雪莲般清冽洁净,仿佛不染纤尘——虽然本质上他和其他男人一样,都是来玉楼春狎妓的。
没来由的认定,这是她必须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姑娘忘了恐惧,狂奔过去,抱住男人的腿再也不肯松开。
“大人救我!”
“月歌,快松手,不知死活的小蹄子,怎么可以唐突林大人!”张妈妈手忙脚乱,不知是该先拉开她,还是先堵住她的嘴。
林靖低下头,那一双狭长的、深不可测的眼睛看了月歌一眼,有点询问的意思。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大约就是见第一面时的这一眼,让她坚定了留在他身边的信念,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感君一回顾,思君暮与朝”吧。
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从玉楼春逃出去。张妈妈刚刚激烈的反应越发让月歌坚信,这美男子一定是很大很大的贵人。她虽然不懂什么律法,但是人牙子卖她的时候,从他和张妈妈交谈的内容中大概也听懂了一点,那就是——他们买卖她的事儿,八成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