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六沉默了片刻,低声承认:“是。但是百姓……”
“你先别说什么百姓这百姓那的,”朝云没让他说完,伸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我就问你你现在还在任职中吗?”
程六绷紧下颔:“……不在。”
“那就是了,”朝云摊摊手,“你现在是什么?我凭什么要受你审讯?城主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你这么执着有什么意思?那几个人是专门倒卖落单女子的人贩子,我的侍女死在了他们手上,我报仇脱困杀了他们有什么错?”
程六完全没想到其中会有这种隐情:“这……怎么可能?”
他的惊诧连那张冰山脸都挡不住了,一看就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没见过这种脏污。朝云接过齐端递给她的茶水,温热透过釉壁缓缓攀上指腹,朝云的身体正在渐渐回暖。
“锦衣卫处于国都,天子脚下,想必你也没见过这样的。可出了国都,这种事情就很常见了,我从未觉得杀了那几个人有什么错,今日所言,也句句属实。”
专门对弱势女子下手的人贩子啊,还杀过人……
程六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年来的认知发生了板块的撞击,他原以为国都里发生的官二代公子当街强抢民女、重臣贪污官官相护已经是天底下最严重的事情了,凡是他遇到的,见到的,他都尽全力去查清真相,帮扶弱者,给予死者最大的尊严,致力于不放过每一个凶手,甚至那些推波助澜的人。
可自从他被冤枉卸职,离开国都之后,才知道这世上的肮脏事远超出他的想象。
怎么会有人,专门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手的?贩卖?这真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那些被卖的无辜女子的账该算到谁头上?一群死人吗?朝云杀了人,方天曜等人窝藏罪犯,这几条人命真的该算在她的头上吗?这些人真的该像从前办案一样按照临律惩处吗?
他以为的公平,到底掩藏着多少不公?
只听啪地一声。
“好啦。”方天曜拍了下掌,完全不管现在三观正在进行微整的程六,笑得毫无负担,“事情已经解决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对吧?那个……程六,你也别干愣着了,我们要上街买东西了,你一起来拎东西。”
方天曜大手一挥,一群人欢呼着往外走。
“这破剧情有什么可走的,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走半天剧情就换来个帮工?这也太亏了。”
“算了算了,走都走了,就这样吧。”
齐端踮起脚,单方面和了尘勾肩搭背地往前走,没走两步,就被了尘弯腰绕了过去,冷不丁失去支撑,齐端差点失去平衡,再次和门口的土地来一个深情的拥抱。
“老七,注意注意形象。”
“我去!”齐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追着他调侃道,“昨天晚上你梦游上我床的时候可半点没注意形象啊。”
“……”了尘脚下步子迈得更快了,“信口雌黄,休得胡说!”
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定是这厮胡扯。
呔,寺外人果然谎话连篇!
四人要出门,猴子就乖乖地回到后院看家 ,一群人打打闹闹地一起走,有人逗人逗得欢快,有人费力解释,时而推搡打闹,时而勾肩搭背,最后默契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爽朗干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阳光。
这世道黑暗纷乱,处处苦难悲鸣,却腐蚀不掉他们脸上的笑容和眼底的桀骜。
只入心,不入眼。
好像这世上千难万险,在他们面前都只是瓦片土粒一般,不值一提。
程六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人身后,看着这一幕,握着刀鞘的手又松了松力气,他忽然就想看一看,看一看这群人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表现的那样恩怨分明,通透澄明。
一个两个也许还有可能,一群人凑在一起……
他不信!
他思考人生的空当里,已经不知不觉被前面的人落下了一段距离,他抬脚正想跟上,就见齐端又屁颠屁颠地返跑回来,没用轻功,跑起来一扭一扭的,丑的一批。
“你怎么走这么慢?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齐端语气嫌弃,他走了这么半天才挪开门口几步,可见思考也没思考多久。
齐端拿着钥匙把门上了锁,继续表达自己的嫌弃之情:“最后走的也不知道提醒一下我们没关门,就算不是我们茶馆的人提醒一下也是可以的吧?你以为你是老佛爷啊?”
程六暗自深呼吸几次,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把面前这人给灭口了。
“诶对了。”把钥匙收进衣袖里的时候,齐端忽然想起什么事来,眼睛警惕地扫了扫周围,然后靠近程六,像是要说什么话。
大约是因为他这动作摆起来太像是说正经事的样子,程六不自觉地弯了弯腰,侧耳聆听,颇为认真。
齐端搓搓苍蝇手,嘿嘿笑,和刚刚的大爷样截然不同。
在程六好奇且认真的目光中,他压低声音:“你身上有钱吗?能不能借我几两?”
说完,他大概是还知道这句话的羞耻程度颇大,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解释道:“这不,我昨天和天曜打赌大灰早上能吃多少早饭,结果赌输了,仅剩下的十两银子全没了……”
话,说着说着,就自动消音了。
主要是对方目光直白白地盯着他瞧,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齐端额了一声,试探着问道:“你觉得……行吗?”
程六:“……齐少侠,你觉得借钱不还和赌钱赌得输了全部身家,这两样,哪种说出来更不要脸一些?”
齐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