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染知道她有多执拗,于是沉默着听她说完。
宋情:“第三,胡燃把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导致地上一个脚印都采集不到。
“第四,他清理了整个院子,把挖坑埋人的铲子也扔了,但居然留下了杀人工具水果刀没有洗,水果刀上都是他的指纹,做完这一切他才去自首。
“第五,河边发现了不属于任一当事人的血和脚印,但公安和检察院都熟视无睹。还有最重要的——
“第六,疑点这么多,胡燃却对所有指控全盘承认。大部分的杀人事实,与其说是通过证据还原的,不如说是来自他的亲口讲述。”
谢染放下了双手。
宋情说的这些,一条不多一条不少,与她对这个案子的疑惑完全相同。就在此刻,她的挎包里还装着证据文件,相关的疑点全都被她重点标记了出来。
伞面上的噼啪声,一滴滴地打在两人的沉默之间,被深不见底的怀疑吞没。谢染说出了结论。
“可能还有其他犯罪人,甚至杀人者本来就不是胡燃。而胡燃,和其他某些人,在掩盖真相。”
“是这样。”雨小了许多,宋情伸手去试了试大小,继续撑伞,“这‘其他某些人’一定存在,否则,一分所不会在开庭前两天迅速把你调过来。任凭你能力多强,多快地发现了这些疑点,都没有办法在一天内重新查证,而只能顺着他们安排好的剧本走下去。万一有朝一日审查起来,错都是你的,与他们无关。”
谢染:“所以我更不能退出。”
宋情摇摇头,无声一笑。
谢染:“换了别人,案子就只会这样糊涂结了。”
“不换人,你也只能糊涂结案。”
“我有办法!”
宋情又在那样笑。
她原来就总是这样,双唇一抿,笑不露齿,眉心微挑地看着你,仿佛在说:好吧你这孩子又在犯傻,但我还是不打击你了,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改变看法。
谢染每次见到她对自己这样笑,都很难保持气度。她毫无预兆地迈出步伐,向马路对面走去,头顶暴露在天空下的一瞬间马上被一滴雨砸到了天灵盖,但那把伞又马上追了上来,将她笼罩于下。
谢染加快步伐,宋情也跟着加快,两个人以赶着投胎却非不跑起来的方式横穿马路,前面的那个人似乎总是就要脱离伞的保护,但伞总是刚好追得上。
她们总是这样。
仿佛开玩笑似的,两个人过了马路,雨就停了。宋情收起伞,谢染指指小区说:“我回了。”
这是中级法院的家属院,很有年头,里面虽比不上“夜路”,但也略黑。宋情继续跟着谢染走。
谢染说:“你这是干嘛?”
宋情:“顺路。”
谢染:“真顺路的话,希望我能在小区里看到你的车。”
宋情:“你看不到,它在车库里。”
谢染懒得与她辩,想她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跟着就跟着吧。两人一直走到单元门口,宋情终于停住脚步,而谢染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宋情叫住了她,“你为什么回来?”
说话声惊动了单元里的声控灯。谢染在明亮的楼道里转过身,望着身在外面昏暗之中的宋情,“这是调任,是组织的决定,而我并不想拒绝回到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宋情:“我是说,这里。”
谢染看了看正对着的一层那户的门,说:“这里啊。明明是法院分给我爸的房子,我小时候的家,住了好多年的。可惜,组织收回我爸的乌纱帽的时候,非说它是贪污来的,作为赃物拍卖了。我现在不住这儿,我租了它楼上的房子,会找它的房主谈谈,把它买回来。”
“不仅是它。”谢染轻笑道,“地位,真相,清白,本应属于谢家的一切,我都会要回来。”
谢染回到家,开了所有灯,整个房子亮得有如白昼。这个房子租了没多久,还没有染上被她生活过的气息。她尚未换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直接踱步到阳台去,向下望。
一层的房子拥有阳台这一边的一个小院子。谢染小时候特别希望家里能把它打理成一个小花园,但是她做不了谢文祥的主。
现在的这户房主居然很有情调,真的将它换了个样子,四周做绿化,中间以藤类植物营造一个凉亭,下面摆躺椅和桌子,与她理想中的小院子几乎无差。
她正想着什么时候拜访一下楼下,那小院子便亮了起来。“吱呀”一声,有人从楼下的阳台推门出去,走到院子里。谢染刚要与街坊打个别开生面的招呼,就惊呆了。
宋情转身,仰头望向她,“我说了,顺路。”
谢染半天没说出话来。
宋情将雨伞晾好在院子里,回屋之前想起了什么,又仰头说,“顺便一提,房主并没有卖房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