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禧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回宫的。
寒冷刺骨。
她是回来奔丧的。
有传言皇帝从年前开始缠绵病榻,几度连汤药都没法下咽,太医摇了好几次头。
为此,所有人都心弦紧绷,整个京城肃杀一片。
都在心照不宣等着那个时刻。
但是谁也没料到,最后等来的竟是东宫太子先皇帝大去的消息。
那样令人措手不及!
……
黑色的宫门发出沉重而古朴的声音,缓缓而开。
马车轱辘将路面的积雪推向两边,犁开深刻的辙印,慢慢向着皇宫最深处而去。
因为太冷,宋禧将身上的披风仔细裹紧,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壁上认真回忆一下这个太子是什么样的。
却发现,自己对这位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皇兄记忆并不深。
只隐约记得年少,他曾在自己生辰时送过一个小玩件儿。
那是个怎样的一个小玩意儿此时已经想不起。
模糊记得,相较于别人送的金珠宝贝,自己却将那个小玩件喜爱了一段时间,后来腻了,便不知道随手丢到哪去了。
宋禧扯了一下嘴角,果然年少的事情最容易忘却!
想至此,她伸手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瞄一眼前头那个腰杆挺直,身姿如松的高大身影。
走马在前的人似乎感应到身后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对宋禧说:“就快到文华门了,风雪太大,公主还是将帘子放下吧”。
声音稳重,风雪吹不散。
走朱雀大道,过文华门,马车不得入内,换乘舆轿。
有宫人撑着伞等候,见宋禧下来,三两步过来给她打伞。
站在朱红的宫门前,她环视周围,入目是熟悉入骨的事物,宫墙,青石路,飞檐,琉璃瓦。
此刻却全都铺上厚厚的一层雪,看不十分真切。
宋禧感慨般叹道:“当年离宫便道此生恐难再回,谁曾想兜兜转转四年竟然又叫我回来了”。
说着她回身,微抬的眼眸中有着似喜非喜的神色:“苏项,你说命运是不是妙不可言”?
苏项眉目英朗,周身有着出身行伍之人才有的冷肃和大气,极易挑动女子心弦。
宋禧尤爱他说话的声音,语音深沉,不疾不徐,有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
苏项目光盯着脚尖前的雪地,恭敬施礼:“臣护送至此,公主请”!
举动间铁甲碰撞出寒冽的铿锵之声,叫人心头微麻。
宋禧点头:“好,有劳了”。
于是转身。
才行两步,迎面便见行来数人。
风雪太大,迷糊了眼瞧不清。
须臾一行人行至跟前,才见为首的是个女子,身形瘦小单薄,即便裹着厚重的狐裘,仍是一副不胜风雪摧折的娇嫩模样。
显然,那女子也见到了宋禧。
她屈身行礼:“秋慈见过公主”!
宋禧并不理会,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进了文华门。
韩秋慈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下便被宋禧如此甩脸。
她屈着身子,顷刻便酝酿出一脸的尴尬和委屈。
苏项见状,将一双剑眉皱紧,寒冽的目光一路追着宋禧的背影消失在门内。
然后上前,扶起韩秋慈。
“公主好像仍对我有误会,可怎么办才好”?半靠在苏项身上,韩秋慈微咬嘴唇,眸中水色朦胧,能将世间最硬的心肠泡软。
看着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委屈又难过的模样,苏项心疼极了,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裹住,宽慰:“你不必理会她,她自来如此”。
说着他将韩秋慈的手执起,包在大掌中,问:“很冷吗?我们回家”。
离宫四载的越国公主宋禧回宫并没有引起多大动静。
先去见了皇帝,被告知,皇帝正在歇午觉,一个内侍太监打发了她:“陛下说了身子不大爽利,下回再见”。
然后又去了两宫太后的寝宫,差不多的说辞,赶在这个倒霉的冬日全都身子不爽利。
早猜到大约是这样的结果,宋禧便直接去了东宫。
——太子还未移往殡宫,仍然停灵东宫。
此时的东宫一片愁云惨淡,太子生母信贵妃伏在棺前据说已经哭了五日,哭到昏,醒了再哭。
从宫门一路行来,宋禧见皇宫的景致都未大改,总觉得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只是淘气偷跑出去玩几天,玩累了就回来。
直到此时见到了信贵妃,才明显觉察真的已经离开了四年。
看着眼前面目浮肿,双鬓泛白的妇人,宋禧一时竟不能将她与当年艳压六宫的女子联系起来。
果然,砖石不改,草木难辨,最能变化的到底还是人。
从东宫出来时,风雪骤停,空气却愈发寒冷。
在一众宫女内侍的跟随下,宋禧回了望舒馆。
那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据说位置是最好的,离皇帝的寝宫最近。
虽然已经空置了四年,但很明显重新归置了一番,倒也看不出经久无人居住的情像。
看着殿中来往的生面孔,宋禧问:“我殿中的人都是谁安排的”?
“原该是信贵妃的,但是因着东宫的事,现由韩贵妃暂代打理”。
宋禧眉心一跳,问:“哪个韩贵妃”?
宫女思忖了一下,谨慎回道:“就是蒹葭宫的韩贵妃”。
虽然不知道蒹葭宫什么时候住了个贵妃,但是在这皇宫中还能有几个姓韩的?
宋禧将朱唇一弯:“原来封了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