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蓁偏头摔倒在地上,缓了一时,然后赶紧爬起来从怀中掏出帕子给宋妍擦拭水渍,口中连连告罪:“妹妹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谁是你妹妹”,宋妍愤怒地一把将宋蓁推倒在地,然后自己垂首拍打着衣袍。
宋禧终于看不下去,于是寒着脸色,一把将梳子拍在妆台上。
她起身大步走过去,扬起巴掌便要抽宋妍。
宋妍想是没料到宋禧敢对自己动手,一时倒是怔在了原地。
倒是宋蓁反应过来,赶紧一把抱住宋禧的手,想将她拦住:“你别打她,你不能打她,不能动手”。
宋禧心口起伏了几下,恼火地瞪着宋蓁:“她能打你,我为何不能打她”?
宋蓁不应声,只一味低头哀求:“你别打她,我求你了,你别打”。
韩贵妃在一边笑吟吟的,像是看出了兴趣来了,她端起边上的茶盏饮啜了一口,然后懒洋洋道:“蓁公主,你好好劝劝你姐姐,她近日里火气有些大了”。
宋妍冷笑地附和一声,她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衣袍,一边冲宋禧扬眉,甚至将脸颊凑过来一点,看她敢不敢打!
宋禧又要上前,宋蓁急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紧紧地抱住宋禧的双腿,焦急道:“姐姐你别冲动,你真的不能打她,我求求你了”。
宋禧脸色铁青,站在原地,胸口起伏了许久,然后她咬牙一把拉起宋蓁,拽着她的胳膊往外便走。
“你做什么?放手,我胳膊疼,你拽疼我了”,宋蓁一路挣扎。
出了房门,到了院中,宋禧狠狠地甩开宋蓁的胳膊,寒声质问她:“你在做什么?你还记得自己也是个公主吗?你难道是她韩秋悯的丫鬟不成”?
宋蓁被她甩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她揉着被宋禧掐疼了的胳膊,半晌,才苦笑一声:“我算什么公主?只怕她身边的一等宫女都比我体面些”。
说完,她转身,便还要进去。
宋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宋蓁想甩甩不开,于是她回首定定地望着宋禧的眼睛:“你还抓着我做什么?你难道是怪我出卖你,将罗家这门婚事推给你吗”?
她伸手去掰宋禧的手指:“姐姐,你从小最疼我了,便体谅我这一回吧,我去年已经定亲了”!
宋蓁的眼眸中缓缓漾出水渍,她说:“我这些年小心翼翼地侍奉韩母妃,好不容易才得来了这么个亲事,我真的不想毁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吧”。
宋禧却拧眉问她:“你方才唤韩秋悯什么”?
“母妃”,宋蓁直视宋禧的眼睛,“我不认她做母妃,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宫中,可怎么活呢”?
宋禧面色铁寒:“她是我们的仇人”。
宋蓁冷笑一声,然后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个皇宫中,只有侍奉得她高兴了,我才能过好日子。姐姐,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至多一年,我就要嫁人了,等我嫁出了宫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说完,她又要走,宋禧还待拉:“我不许你去了,你以后别让她们再随意欺负你”。
宋蓁忽然回身狠狠地拍开她的手,怒道:“你不要管我了”!
宋禧盯着她的眼睛,气道:“我不管你,谁管你”?
宋蓁冷冷地回望她,笑容惨淡:“你从小到大管我管得还不够吗?我从小就没你厉害,没你聪明,没你漂亮!你我一样的出身,你却更得父皇的偏爱,你事事都压我一头,我什么都要听你的。到了今天呢,你还是要什么都管着我吗”?
眼泪顺着两腮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宋蓁攥紧了拳头才勉强将话说全了:“是,我是没骨气,我在韩贵妃面前卑躬屈膝,低三下四!可是你以为我最恨她吗?不,不是!其实我更恨你们,我更恨母后!恨她为什么要与人通奸,还生下那么个孽种,让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要不然,如今我也该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成群奴婢任我呼喝,天下男子任我挑选!可是如今呢?我一个人在皇宫里煎熬了这么多年,像个洞里的老鼠一样,我甚至都不敢从父皇的门前走过,生怕他哪天又想起了旧事,迁怒于我”!
她哭到哽咽,终于喊出来了:“我这么多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们有谁管过我的死活”?
宋禧的眼眶终于热了起来,她伸手摸着宋蓁的脸颊:“蓁蓁,从今以后,我管你的死活”!
宋蓁拍开她的手:“你走开,你连你自己的死活都管不了”!
吼完了这一句,宋蓁浑身颤抖,她以袖捂脸,痛哭着跑开。
宋禧定定地在院中站了许久,像是一个风化了多年的石雕,麻木了思想和感知。
有早春的寒风穿堂而来,拂上面颊,直到面上凉透,宋禧才动了动手指。
她摸上脸颊,才发现自己掉泪了。
宋禧低头,看着指尖的滚圆的泪珠,她出神地想,到底多久没有掉过眼泪了?
然后她抬头,一眼看到苏项怔怔地站在前厅的廊下望她。
宋禧眸中含着水汽,却弯唇冲他笑了一下,殷红的唇弯着最好看的弧度,然后,她伸手,将别在腰间的盖头抽出来,一把顶在了头上。
噼里啪啦,外头响起了鞭炮声,热闹哄哄的,是因为新郎来接新娘了。
苏项是陪新郎来接亲的。
原本因着他与宋禧尴尬的关系,罗家并没有请他陪新郎一起来,但是不知为何,他自己跟来了。
此刻,前殿廊檐下头挤了好几个人,有人撺掇着一身红衣的新郎:“快去接新妇,看,人都出来了,怕是等不及了”。
说完,人群里响起了几声嘈嘈的笑。
新郎罗冉站在苏项边上,此刻有些茫然,他环顾了一下众人,道:“我要娶公主”。
“是公主,是公主,那个就是公主”,人群里有人哄笑着去推他,“赶紧去,去把红绸子递到新妇手中,将新妇接引过来”。
罗冉又茫然地环顾了一下众人,然后下得台阶来,试探着朝宋禧走来。
走到宋禧跟前,罗冉探头探脑地唤她一声:“公主”?
宋禧听得他口齿不是很清楚的样子,不由得想起来当年在屏风后头看到他的样子:当时他十二岁可还甩着鼻涕呢,也不知如今他还是不是那副邋遢的样子了。
宋禧有些头疼,待会儿,他递给自己红绸子自己是接呢?还是不接?上头会不会沾着鼻涕……
正胡思乱想呢,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宋禧愕然抬头,竟是那个傻子一把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宋禧愣了一下,然后蹙眉,一把将盖头从他手中夺回来,凶道:“还给我”!
她又重新将盖头顶到了头上。
盖好了盖头之后,宋禧松了一口气,方才那一瞥之间,她已经瞧清楚了罗冉的模样,倒是清清秀秀,规规整整的样子,最起码表面看着不邋遢,也没看到他流鼻涕。
然而那个傻子在一眼瞧清了宋禧之后却不干了,他焦急地回首冲众人道:“不是这个,我不是要这个”。
喜娘上来劝他:“都一样,都一样,这个也是公主”,又哄他道,“新娘的盖头可不是随便能掀的,得到了洞房才能掀”。
说着,喜娘帮忙把罗冉手中的红绸递给宋禧。
宋禧规规矩矩地接过来,握在手中。
那个傻子却不走了,居然弯下身来从盖头底下又来瞅宋禧,瞅了几眼之后,他更着急了,在原地将青砖地面跺得咚咚响:“真的不一样,我要的真的不是这一个”。
喜娘没法子,只能继续哄他:“这个就是公主,您记错了模样了,二爷您先把新娘接回去咱么再说啊”。
罗冉不干了,一屁股坐到了宋禧鞋尖前头的地上,他耍赖道:“我不要这个,我不走,我就不走”。
宋禧烦了,从背后踹了他一脚,威胁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罗冉被宋禧踹得歪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宋禧拽着红绸子往前拖去。
他踉跄了两下,无奈,只能爬起来跟上,一路上,还反复在宋禧耳边嘀咕:“我真的不是要你,你弄错了,你还是回去吧”。
宋禧不理睬他,也不要喜娘搀扶,出了前殿,便自己大跨步进了喜轿
……
魏晴不是从小到大伺候宋禧的。
所以这回宋禧出嫁,也没叫她陪嫁一起去罗家。
魏晴恭谨站于殿前,亲眼看着喜娘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罗家那个二傻子哄住了,于是鞭炮齐鸣,众人抬着喜轿远远地走了。
她盯着那大红的喜轿,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眼帘内,然后将眉头蹙了许久,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魏晴回了内殿,招呼着满殿的“看客”,那些个人见没热闹瞧了,没一会子也便散了。
魏晴送走了最后一个女客,她回首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犹豫了一下,然后举步出了望舒馆。
那一头,迎亲队伍已经出了皇宫,进入了坊市,一路都是人声喧嚣。
宋禧觉得轿子里有点闷了,于是将盖头掀起,她将头靠到轿子边上,安静地听着沿路各种嘈杂的声音。
居然真的嫁人了!
闹哄哄了一日,她似乎直到这会子方才回过味来。
于是,宋禧牵了一下唇角,她低头打量着身上这一袭大红嫁衣。
这一身嫁衣,是她四年前亲手缝制的,是为了嫁给苏项准备的。
今天嫁人,由于时间太匆忙,没时间准备嫁衣,她从库房中翻翻捡捡,找出来了这一件,也便将就地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