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戟神色淡淡的,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只当她在说个笑话。
苏迪抱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捋着鬓边的发丝,轻声道:“瞧你这模样,显然根本没将这个婚事放在心上!”
她自嘲地笑了笑:“听说我那堂兄宣平侯上个月才被革了职,今儿太后还叫我到你跟前来求求情呢,她也太高看我了些!既如此……”
苏迪敛了笑容,平静道:“你如今是大权在握,万人之上,我也实在拿你无法,那可就别怪我迁怒旁人了。就是不知道宋禧公主身边那个奴婢能不能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韩戟微微紧了下颚,说话的声音波澜不惊:“你方才说先帝赐婚已经是无可推翻?本官却想到一个法子。若是有一方死了,这婚事自然作罢。”
苏迪长久地看着他墨黑的瞳孔,知道他说得出做的出。
半晌,她却笑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那位宋禧公主啊?”
苏迪忽然来了兴趣,抱臂往前走了几步,同他探讨:“你同那位小公主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听说她四年前是在莲台寺被强人掳走的?怎么又去了你的甫州大营?”
见韩戟面无表情,八风不动,一副不愿同她多言的模样,她只好自接自话:“你不说便算了,我也只是觉得有些稀罕罢了。当年先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也不感兴趣。可无论怎么着,先皇后倒台对你韩家只有利而无害!我也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救她的女儿宋禧公主?”
她顿了顿,继续:“我回京前曾打听过,当年先皇后出事没两天,你便带人悄悄离开过甫州大营,再回来的时候身边便带了一个丫头?如今瞧着竟是专门回京去救那位小公主的模样?只是,我思量了许久,总觉得你当年同先皇后,先皇后的母族高氏,又或者是宋禧公主都该是毫无交情的才对,以你的性子断然不是突发慈悲,所以……”
苏迪弯了朱唇,看进韩戟冷冽的眼眸中:“你当年是答应了谁保护她一命?”
……
夜色微凉,轰隆一声,早春的旱雷炸响在屋外,有风将窗户吹开,翻动桌上的书本哗哗作响。
床畔的帷幔随风翻飞,缭在宋禧的面上。
原本陷于噩梦中,本就睡不安稳的宋禧公主霎时惊醒。
醒来的时候,脑仁很疼,嗡嗡作响,她茫然地伸手撩开帷帐,将目光落到外间。
外间有一张软塌,就摆在她一眼能看到的地方,软塌上躺着红柱子,睡得正香,窗外的动静并没有将她吵醒。
宋禧拥着被子盯着床帐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就很想她的弟弟了。
她起床,抱着被子,披散着发丝,趿着一双鞋子就往外走。
外头月色很好,几声闷闷的雷声滚在天外,她一身白衣,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慢慢朝皇宫的最北边飘去。
春日微冷的夜风撩起她单薄的衣襟,将她手脚凉透,她却好似无知无感一般,只一味朝前走。
仿若前方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一步一步拖动着她的脚步。
过峻兰池拱桥的时候,却忽然被一个声音惊醒:“公主要去哪里?”
宋禧茫然地回首,却见月色下头,十步开外的地方,正站着李书厌。
他从峻兰池的另一边过来,远远瞧见宋禧不太对劲的模样,忍不住便跟来看看。
见宋禧不说话,李书厌抬步上了拱桥,走到她身边,却见她衣衫单薄,发丝散乱,面色一片茫然。
他怕吓着她,于压低了声音小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宋禧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神却很散,一句一句嘀咕:“我想我弟弟小淮,我要去看看他。上回听说冷宫着火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他肯定吓坏 !我要去哄他睡觉了。”
说着她又抱着被子转身,恍恍惚惚地又要往桥下走,说话语无伦次的:“我要去北宫找我皇奶奶,皇奶奶会想办法救小淮的,我要去找皇奶奶。不对,冷宫里好冷的,我要给小淮送被子。”
李书厌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公主,冷宫守着内侍,你进不去,反而会惊动陛下。”
宋禧回首看着他。
过了许久,眼神才慢慢聚焦,她愣愣地点点头:“啊,对,你说的对。”
说完,她忽觉心头仿似被人拿着凿子狠狠地凿了一下,疼痛迫不及待地顺着每根血管爬满全身,疼得她面色都变了。
宋禧彻底清醒,不由得皱起一张惨白的小脸,痛苦地佝偻了背,缓缓地拥着被子蹲下/身去。
她忍不住浑身战栗,将脸颊死死地埋进被子中,许久才从唇边溢出一点闷闷的啜泣声。
压抑着,抽搐着!
……
夜里的峻兰池很安静,四周遍是花木,此刻在夜色中,远远近近的,只能叫人瞧见一层深一层浅的黑。
月色冷极了,撒了一点银辉在这座孤桥上,将宋禧那团小小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地上,茕孑而冷落。
——她许久不动。
李书厌安静地站在她的面前。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脊背,只穿了中衣,挑了一点月光在背上,却更加显得她瘦骨嶙峋。
他垂首默默地将她看着,过了许久,见她的脊背和肩膀逐渐停止抽动,呼吸也渐趋平稳。
他才弯了腰,轻声道:“公主,夜色已深了,这个地方虽然僻静,难保有人会来,让人瞧见便不好,我送你回去吧。”
宋禧用尽全力,勉强平复心绪,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侧首,将小脸从被子里抬起,眼睛是红肿的,脸颊上是被子压出来的一道道红痕。
她说:“多谢先生。”
声音微哑,却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