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谦乖巧地坐在边上看着,然后攀上来,用小手给她擦了眼泪:“祖母,你可是想我父王了?”
自从太子薨了之后,宋谦常见信贵妃念佛,念着念着便这般泪流满面。
他拿自己肥嘟嘟的小脸去贴信贵妃的面颊:“孙儿也想父王。可是祖母不要难过,等孙儿长大了,孙儿孝敬祖母。”
听得他的安慰,信贵妃却越发觉得心头发堵,她终究忍不住,一把搂过宋谦来,将脸颊埋在他幼小的肩膀上,死死地压抑住即将溢出唇瓣的哽咽声……
++++++++++++++++
宋禧主仆回到望舒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时辰了,二人没能躲得过这场大雨,皆淋了个全身湿透。
魏晴瞧着宋禧面色发白,全身冷得打颤,赶紧便吩咐了下头的宫女去烧了热水,搬了澡桶来让宋禧先泡个热水澡,又叫红柱子去吩咐小厨房烧些姜汤送来。
她自己却只换了身干燥衣裳,拿帕子将头发随意擦干了,便过来伺候宋禧。
以前,宋禧洗浴的时候从来都是关着门,自己一个人在里头,不叫人进去的。
今儿,想来是宋禧实在太累了,懒得动弹,竟破天荒的叫魏晴进来伺候了。
室内门窗紧闭,弥漫了些许的水汽,倒是有些温热的气息,叫人手脚都暖了许多。
然而,此刻,魏晴抓着手巾站在边上,看着靠坐在浴桶内的那个女人,竟觉得一瞬间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冷却了下来。
宋禧的发丝高高地挽着,她懒懒地趴在桶壁上,察觉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动作,于是轻声开口:“很难看吗?比本宫的右手还难看吗?”
魏晴恍然回神,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宋禧的身子,这是一具叫人不忍直视的身子:无论胸前还是背后全都是错落的疤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虽然过了经久的年月,这些疤痕已经淡去了很多,早没了当年狰狞的模样,却还是叫魏晴一瞬心头发怵,忍不住吸一口凉气。
宋禧趴在澡桶的边沿上闭目养神,眉目上沾了些许水汽,说话的声音也带了点慵懒的鼻音:“现在知道本宫为何从来不叫你们来伺候沐浴了吧?”
魏晴不知该作何应答,只胡乱拿起巾子沾了水,轻柔地帮她擦背。
宋禧不再说话了,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般。
不一时,屋内热气散去,变得湿冷了起来,魏晴忍了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宋禧回首看了她一眼,然后用下巴点了点搁在凳子上的那碗姜汤,是下人刚刚送来的,还温热着,她说:“你喝了吧,别招了风寒。”
魏晴抬眸,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捧起了那碗热热的姜汤。
宋禧扭过头来看着她喝了。
魏晴喝完,拿帕子擦着唇角,抬头,见宋禧正直直地望着她,她沉默了一瞬,然后将碗放下,轻声道:“谢公主。”
宋禧淡漠地牵了唇,复又转身趴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魏晴拿起水舀一点点舀了水冲洗着宋禧的身子。
此刻的宋禧却似忽然起了一点说话的兴致,她问:“魏晴,本宫还没问过你,你是哪里人?何时入宫的?”
魏晴愣了一下,连手中的动作都忘了,待回过神来,她才半垂了眸,小声地回道:“奴婢本是甫郡人,入宫足有五个年头了。”
宋禧并不意外,随意点点头,又问:“你如何跟了韩大人?”
这回,魏晴怔愣的时间更久了,末了她伸手试了试水温,见水已经凉了,于是小心地扶着宋禧起身出了浴桶。
“因为韩大人对奴婢有恩,”魏晴拿了一块干燥的布巾仔细地擦干宋禧的身子,一边徐徐道来,“那一年奴婢的家乡遭了旱灾,很多地方都饿死了人,县里闹将起来,流民开始打砸烧抢。奴婢的家里颇有些存粮,那些人闯进我家,打死了我爹,抢了我家的粮食和全部家当,还要抢走我娘……”
魏晴顿住了,眉头轻蹙了起来,好似穿过经久的岁月,又回到了当初那段苦痛的时光。
她拿起搁在架子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帮宋禧穿戴,良久,才继续道:“然后,韩大人带了兵来镇压了那些闹事的人。那个时候是他救下了奴婢和奴婢的娘亲,还给了我们栖身之所。所以……奴婢的命自那时起便是他的了。”
她伸手将最后一件外套给宋禧穿上,然后低头小心地给她系上系带。
宋禧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叹气道:“本宫不知,你也有这般伤心故事。”
魏晴淡淡地弯了一下唇。
宋禧想了想,又问:“你喜欢他吗?”
魏晴惶恐,忙抬眸,否认道:“奴婢没有。”
宋禧沉默地将她看了许久,心中颇有些不以为意:怎么会呢?
一个弱女子,落入绝境,忽然出现一个男人如天神一般降临救自己于水火,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呢?
当年,她可不也就是这般才对他动心的吗?
虽然四年已过,她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她第一次见到韩戟。这个好看而贵气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同他格格不入的陋巷中,毫不嫌弃地将满身污秽的她从暗娼所里抱出来的时候,她是如何的激动和满心欢喜,只觉得如做梦一般,欢喜得不知该如何自处!
宋禧低头看着魏晴惊恐不安的眼神,末了,淡淡一笑,她伸手安抚般地摸了摸她秀丽的面颊,说:“饿了,传饭吧。”
然后便往外间走去。
用了晚膳后,时辰已经接近亥时,这一日,宋禧身上甚是乏累,便一径去睡了。
一觉睡到第二日巳时才起,用过了早膳后,宋禧正在室内和魏晴下棋解闷,外头红柱子忽然匆匆地跑进来,说:“蒹葭宫那位娘娘做动,怕是要生了,一早西宫太后和信贵妃都赶去了,这会子正叫人去请陛下呢。”
正埋头于棋盘的宋禧不由抬头,似没听清一般怔怔地问了一句:“你说韩贵妃要生了?”
红柱子点点头:“说是早膳之后就有动静了。”
闻言,宋禧不再说话,只捏着一颗白玉棋子,久久不动。
末了,她侧后往窗外,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淅淅沥沥的雨丝,她感慨般说了一句:“真是个好天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