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十多年来,王家庄里的良田,是一年一年的在减少了。
王家庄窝在南国这片红土丘陵上,山多地少,能开垦出来的肥沃的连片土地,实在有限得很。
何况,在这山丘怀抱的三千多亩的红土地上,浪花村委里下辖八个村民小组,三千多人,其中还不包括那些埋人的荒山土丘。
而王家庄,只不过是浪花村委会里,其中一个偏安一隅的小村子罢了。
况且,这三十多年来,王家庄里的人口,急增加了三分之二,很多靠近村边的自留田,也大都被村民们,违规填埋了红土进去,直接建成了宅基地。
即使,国家早已经开始有保护农田的政策,严令禁止破坏农田,守住最后18亿亩的目标,也很难在村民的心中凑效。
何况,年老一辈的村民们,大儿子们大都出生在三年困难时期后,他们已经开始步入中年,连孙子们都在上学了。而小儿子,也都到了娶妻成家的时候。这时,儿要分家,盖房子独户出去过生活,那是每个家庭都无法逃避得了的现实问题。
但凡这种情况,要分家建新房子,成了王家庄每家每户,摆在心坎儿的头等大事情。
这样,原本村集体分到的耕留地,也就变得更少了。
“咳咳!有良哥,就差你还没报数了。”一阵子忙乱过后,村民们都按照自己心中的意愿,报上了份数。
唯有六十多岁的王有良,却站在滴了水的瓦椽下,眯着他那长满了岁月皱纹的眼皮,朝祠堂门口外面凝望着。
透过这烟雨蒙蒙的天气,凝望着远处经历过寒冬浸满了荒凉的农田,王有良的思绪也已经随风飘零。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置身在这个热闹的场所之中,仿佛与他无关一样。
“有良哥,你这次到底报几份?”村长王有余实在没有多少耐心,有点幽怨着喊道。
他才不管这个执拗的堂哥王有良,对着雨天在沉思什么。
何况,他还是一个已经出了五服的同宗堂哥,罢了。
现在,他才是王家庄里的村长,每次浪花村委会开大会的时候,也是他这个村长代表去开,村里的后生,也都要听从他的指挥,即使王有良年龄辈分比他大,他都必须要开口提醒他一句。
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精明过分的“程咬金”王有敬,他表面看似沉默着,其实心里却永远能把村里的利益算得一清二楚。
再说了,这是报上来几份田,就要交多少份“公粮”的大事情,谁也不敢替谁开口说上一句。
此时,祠堂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外面的雨水,沿着瓦楞坠落的滴嗒声。
谁若往王有余手上的造册本里,多报一份田,就意味着,要多交一份“公粮”。
这可是,沉淀在王家庄村民们,心里头的大事情呀!
况且,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开始往大城市里去打工去了。
他们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来住个十天半个月。
其余时间,谁家里,不是留下带孩子的农村妇女,就是老人。
而多要一份田,就要多交一份“公粮”。
这件大事情,已经值得每个家庭,都要好好的掂量一翻了。
而且,家里还没有多少年轻劳动力干活的情况下,这土地,谁都想要,却谁都不敢多要。
此时,王家庄的乡亲们的心里,无奈的纠结着。
“五份。照以前的份数,不变。”王有良下定决心之后,连想也没多想,心里却盘算着,给大孙子留两份,三儿子也留两份,一份留给还没有成家的小儿子。
毕竟,无论在哪个时代,土地永远都是子孙后代赖以生存的根本。
这在王有良的心里,土地,永远都是儿孙后代,最后的退路。即使他们现在在外面再能蹦跶,也总归要回来埋的地方。
不能因为要多交一份“公粮”,就少要一份田地。
何况,王有良眼看着这祖宗留下来的良田,到了他们这一代人的手上,变得越来越少时,心里就忍不住悲伤痛呼!
遥想当年,王有良家可是这十里八乡的大户人家,连同浪花村委这片一千多亩的水稻田,八成以上,都还是他王有良家的私有财产,而附近村子里的人,也不过是他王有良家的佃户罢了。
不过,自家这些曾经辉煌的大地主往事,王有良他也不太记得清楚了。
毕竟,出生在民国二十三年的王有良,还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爷爷就已经过世了,而他的爸爸,就成了一个无人能管的败家子,斗殴,打架,抽大烟,早把祖宗留下来的那点家财,在那个战火纷飞、民族饱受屈辱的年代里,败得一干二净。
待传到王有良的手里时,他能分到的家产,不过就是一套破败的泥胚房。
这让王有良他,十三岁丧父之后,就已经开始分家独自过生活了,一辈子还是个如假包换的贫农身份。
好在,解放战争后,农民翻身作主当了主人。
这样,他王有良也有足够的理由,把祖父辈套在他身上的精神“枷锁”,连同王家曾经的骄傲,一同冲进了时间的历史长河里。
后来,王有良只有凭着贫农的光荣身份,当家作主了之后,他才心安理得,把家里曾经的光荣历史,留在了粗茶饭后,当成故事一般,不时的讲一段给子孙后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