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语凝一惊,误点的丹青在纸上晕染开来,她抬头瞧去。
眼前女子姿容出众,一头青丝绾成飞天髻,红衣似火肤白胜雪,一眼望去只觉美艳如怒放的罂粟花。
“大胆!见着珍妃娘娘还不行礼?!”
一旁跟随着女子的宫女一声呵斥,唤回了少女的神志。
珍妃?
唐语凝一怔,立即反应过来自己遇见的,大抵是后宫中的妃子。当即撂下笔,故作惶恐地跪地拜倒,“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拜见珍妃娘娘!”
珍妃心情原本不大好,但见她在自己面前如此卑微讨好,胸中郁气稍稍消散了些。
慵懒地抬眸瞥了眼画布,她涂了口脂的红唇轻启:“这是什么?”
“回娘娘,奴婢是新上任的御画师,现下正在此处绘要献给北溟王的‘御花园春景图’。”
毕恭毕敬地回话,女子头紧贴着地面,不敢抬起半分。
闻言,珍妃柳眉一皱,隐约记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御画师……
睨着跪拜在面前的女子,她上扬的猫眼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一番,想起了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
“你便是那个顶了嫡女之位,被送进宫的江氏养女?”勾唇一笑,嚣张跋扈的贵妃娘娘故意问道。
果不其然,听了她的话,女子的脊背顷刻间僵直。
见状,她心生一阵扭曲的舒爽,又接着道:“怎么不说话?莫非你那含香楼头牌的娘,未曾教过你该如何回话?”
声音尖利,似是即将要发怒的征兆。
额头抵在地上,唐语凝只觉得浑身发冷唯独脸上滚烫。
她死死咬着唇,强忍着屈辱愤怒的颤抖,努力保持平静道:“奴婢…不敢……娘娘说得是……”
语气听来仍旧是恭敬的,半分也未显露情绪。
珍妃有些讶异,不禁多看了她两眼,但也仅是片刻后,眸中复又凝起轻蔑鄙夷。
“本宫今日得闲,倒是有工夫同你唠叨两句,”
染了殷红蔻丹的指甲互搓,她笑得格外妖娆,“你可知道,这御花园西侧,那坛中的花为何长得如此好?”
“奴婢不知。”
“这宫中啊,总有些人想一步登天。但往上爬哪有那么容易,有人成,总就得有人败不是?败了的多少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稍微好些的,还能被留个全尸;不好的,说到底,也不过只能当作花泥,去滋养人家……”
声音忽然一轻,她朝她微微一俯身道——
“龙生龙,凤生凤……若是下贱玩意儿生出来的东西,便不要肖想她不该有的……”
说着,珍妃用脚尖踢了踢她比之寻常女官,更显艳丽轻薄的粉裙,语气不屑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唐语凝等了好半天,才极小声地回了一个“是”。
见目的达到了,经由羞辱她,珍妃心里的气消了不少,于是也不再为难她。
嫌弃地蔑了她一眼,华服的贵妃领着婢女转身离开,将女子留在了身后。
啪嗒——
泪水点点滴落在地,女子紧绷的身体轻颤,随后这颤抖逐渐扩大,席卷了她四肢百骸。
一双媚眼通红,唐语凝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一双手握得死紧,连指骨都捏得泛白。
……迟早有一天……
颤抖着缓缓抬起头来,她直视着前方,娇娆的容颜之上尽是决心和愤恨。
……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人上人,将今日所受的屈辱,尽数报回!!
与此同时,在她未曾注意到的角落,两双眼睛目睹了全过程。
“哎呀呀,珍妃娘娘又靠羞辱人家找乐子了啊……”
青衣美人透过花丛望着跪在地上无声哭泣的少女,一脸兴味盎然道:“不过这一届的御画师也着实有趣,才刚上任一月不到,竟已生出这么些旖旎心思来。”
语毕,她侧头看向身旁一身紫袍的男人,巧笑倩兮,“大人您说,是不是?”
男人没回话,刺青遍布的脸上一片漠然与习以为常。
“听说啊,这女子是青郡江氏家的养女……就是当年正妻一死,便立即娶了含香楼头牌的那个江氏。这回本应是江氏嫡女进宫来,但前些日子她染了重疾,于是便先将养女送来凑数了。”
碧儿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在意,顾自一笑道,“果然是从花柳之地出身的人,你瞧她身上那股劲,同那些个削尖脑袋想向上爬的人倒是一模一样……”
……青郡江氏?
赫坦原本兴趣缺缺,乍一听到这个字眼,忽然有了些心思。
一瞬间地,他脑中闪过一张久远记忆里的熟悉容颜。
……那个女人……
幽深的鹰目暗光流转,他凝着跪地的少女,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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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缓缓向西沉下,漫天夕云红似火。
江婉在山林中找了好些时候,才终于找到江厌离。
那人坐在悬崖边的青松底下,一身黑衣被山风吹得烈烈作响。
“我找了你好一阵子呢,”迎着夕光,她走到他身旁坐下,“方才想到你总是喜欢来这里,这才找过来,没想到你竟真在这里。”
男子没有说话,也没回头看她,只出神地远望,一言不发。
见状,江婉心沉了沉,悻悻地噤声,陪他一道看夕阳。
轻柔的风自八方吹过,带起树梢枝叶沙沙响动,恬静又美好。
“这景象,你也喜欢吗?”
良久,男子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低沉轻缓。
他奇美的脸上神色淡淡,少有地全然放松的样子。
隐约感觉他像是有心事,江婉也不问,只双手抱住膝盖温声道:“嗯,喜欢!”
闻言,江厌离一笑,像是对她的回答感到意料之中。
“是嘛?这个也喜欢啊……”呓语般低喃,他侧过头,专注地看着她,“你的心这么小,是怎么装下这么多的喜欢?”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比起疑问,更像是一种惊奇。
“我的心哪里会小呢?”
少女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略带玩笑地回答,“我心中,上有日月星宿,下有黎民苍生,万里河山……这么大的一颗心,哪里有什么装不下?”
说着,她冲他俏皮地眨眨眼,眉眼弯弯道:“更何况,若是我的心当真小,你那般几次三番地欺负我,我哪里还能容得下你呀?”
然而对方好似并未被她逗乐,反而脸色愈发冷淡下去。
江厌离狭长的凤眼目不转睛地凝着她,眸底似有灼灼火焰在烧。
“但我宁可,不要你容下我。”他说。
心咯噔一沉,她温润的眸底泛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