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出了这长白山,便再不会同我分离……天长日久,我能长伴她左右,去看穿她是怎样一个人,去过寻常人的生活……我们就要离开了,只再等一日就好……”
再等一日,他就可以有个家了。
……明明只用再等一日就好。
——“江厌离,从今往后,我同你一道往山上走,去山顶看太阳,好不好?”
女子低柔的声线自脑海响起,他忽然就忆起,那日漫天碎星下,她黑眸璨亮,笑容绝丽的模样。
那时他将她抱在怀里,眼睛紧紧盯着正前方的石壁,上头有他们密密纠缠的影子。
影子纠缠得那样紧,几乎融为一体,仿佛再不能被分离。
就像那时,他也以为,他们再不能被分离一样。
可如今,他怀里已然空空,即便是伸出手,也再触不到她;睁开眼,也再见不到她。
明明不过几个时辰前,她还在他怀里和他撒娇,小手还温暖地按在他胸口,还在和他娓娓道来,离开山林后要怎样……明明不久前她还和他在一起的。
但就在刚才,她从他面前掉下山崖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刚才,在这崖边,在他眼睁睁看着却没拉住时,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只差一步……明明只差一步,他就能拉住她。
只差一步,他就能和她有一个家了。
“我对这人间没有半点留恋……世间一切的美好都与我无关,人人称羡的一切亦非我所求。我自生来便挣扎于泥泞之中,目之所及,心之所感尽是阴暗仇恨。于我而言,天下皆是如此,我根本就不从这世上奢求任何东西,也不留恋任何东西。”
一边说着,只见那人双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
“可自我遇见她,才有了牵挂……我对这四海八方,万里疆土,没有丝毫的眷恋,唯一放不下的,不过一个她罢了……”
他脊背微佝,一头黑发凌乱地披散于脑后,显得无比颓败。
“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唯一想要的只有一个她……”
阵阵妖风倏然卷起,摇曳树影中,众人惊恐地瞧见,那人手掌微颤,随后高高举起直指苍穹。
“我想要的只有她,只是想和她一起生活而已……但为什么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你都不能满足?!明明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一个她,你都要夺走?!!”
声声厉喝,一字一句都饱含了无尽的绝望与痛苦。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猛地仰头,一双潭目通红,无比怨毒憎恨地凝视云空,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扭曲与暴戾——
“老天爷!你告诉我……她要我不恨,我如何能不恨??!!”
倘若九天之上真有神明,那当见他之日,皆该跪地叩首,来求他宽恕。
狭长的凤眸深深眯起,江厌离转眸望向团团围住自己,严阵以待戒备着的黑衣人时,幽邃黑瞳再无一丝光亮。
“我欲为人,天要阻我;我欲收手,人要逼我……这天下苍生,上界神佛,都待我如此凉薄,那我便毁了这人间,屠尽天下人又何妨?!!”
周身魔气暴涨,他猛地舒展双臂,再不收敛天生妖力,整个人霍地腾空而起离地两米。
轰隆——
长白山巅黑云翻滚,煞气直冲九天之上,雷鸣滚滚劈下,打落在满山的草木碎石之上,片片松柏被掀落,满目苍凉凌乱了崖顶山腰。
玄衣男子悬空而立,疾风吹舞衣袂,摆动如北海翻搅的巨浪。
夏卿见状暗道不好,知晓他是彻底入了魔,心头警铃大作,立即强忍着内伤,转身运起轻功命令道:“走!!”
音落,便倚着旁侧的护卫极速往林中没去。
他一走,其余的死士立即围成一团朝男子攻去,以作掩护。
双目紧闭,感知到胸前终于释放而出的暴虐杀气,江厌离霍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
那一瞬,两卷漩涡猛然旋于凤眸之中,异光迸射,戾意横生。
“……杀。”
薄唇轻启,他双目圆瞠,身形一闪霍地向前攻去。
他的月亮已经死了。
既是如此,那往后便让他亲手掀起滔天血海,用这万里山河,四海苍生,曾经她爱过的一切来给她陪葬!
.
长白山脚——
“娘,你看,那里有人!”
“呀,还真是个姑娘!来来来……快帮娘搭把手,把人抬回去!”
……
“长白山来报,小姐找到了!!”
“什么?!快,立即派人过去!!”
……
“小姐,您终于醒了!呜呜呜……都怪圆圆,若不是圆圆那日拉您,您就不会——”
“我怎么了?”
“小姐?您……您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嘶……我为何会受伤?头好疼……”
“没、没什么……半年前您生了恶疾,前些日子又不小心磕着了头,所以才记不得事……”
……
《南阳厉·史记》载,庸帝十年,江氏嫡女江婉入宫任御画师,三月后,北溟使节来访,其因即兴临摹「千里江山图」赠北溟王,一画成名,直升御画师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