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起完针,白扈又为易云阳把过一次脉。从他的表情上看,情况不甚乐观。焦灵从小跟随饲蛊的绿影长大,自是了解其毒之甚、其性之烈,更知若非易云阳底子好,此刻莫不是已毒气攻心而亡。而他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灵力护住对方的心脉,竭尽可能拖延时间。
“当初我要是跟着阿姐多学点蛊术就好了。”
听得焦灵的喃喃自语,白扈不由冷嗤:“遇上事儿了觉着学的东西少了?怎么不说早前背个祖训都得上树登天的抓你。”
焦灵白目一哂:“那劳什子的破玩意背来有个鸟用。”
“嗯?”白扈不满挑眉——跟谁学的这是,会说脏话了。
焦灵也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说错了话,干脆抿住嘴唇,不再言声。作为焦氏仅剩的嫡血继承人,捆在他身上的规矩宛如绳索,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加紧实。但他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日复一日地戴着面具而活,真实的心思一点不能表露,正值壮年却郁郁而终。
白扈有心说教,但望着焦灵落寞的侧脸,末了还是将盘亘在嘴边的话咽下。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于焦灵来说,绿影和他便是家人,他们疼爱焦灵是真,却又不好像亲生父母那样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毕竟,焦灵是主,他们是仆。再者,焦灵看似叛逆娇纵,实则心思深沉,伤他,有时只是一句重话的事。
“饭我烧好了,饿了去正堂吃,这屋里饲了蛊,见不得油星。”留下话,白扈掩门而出。
事实上焦灵一点都不觉着饿,只觉周身乏力。腕上蓝光幽然,护易云阳心脉的蓝珠一刻不停地转着,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的精力。凝气而成的灵珠轻敲铃壁,发出的声响宛如细雨打叶,节律催人昏昏入睡。趴在榻边,他伸出根手指,隔空沿着易云阳面部的轮廓,从额头画到下颌,描摹那若隐若现的金红光芒。
论长相,易云阳一看便是典型的北疆人。眉弓微扬,山根直挺,颧骨略高。眼皮薄,重睑自眼角内起,眼尾细长,这让他看起来略有寡情之像。但经过几日的相处,焦灵能感觉的到,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心人。
“好人没好报啊,”焦灵轻声叹息,“老易,你看看你,一心为皇命奔波,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忽然他想起之前在尤岱连那找到的密函,于是拿过易云阳置于一旁的上衣,摸了摸,于内里的暗兜中翻出那卷细如芦杆的信笺。略略展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跳入眼中——
【枢密有令,持此函者,亲传圣谕】
就十二个字,再往后展,空白一片。至此,焦灵不由得皱起眉头。枢密他懂,最高机密嘛,圣谕就是皇上的话,这个也不难理解。十二个字合起来解释,便是拿着这张纸的人,是代皇上传口谕的。所以与其说这是封传令的密函,不如说是用来表明传令人身份的凭证。就好像易云阳腰间挂着的玉牌代表他内审司司衙的身份,为官者见了,少不得心虚胆寒一番。
——所以说,是皇上要杀他?
并不了解易云阳过往的种种,焦灵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会,自言自语道:“你到底干了什么惹怒了皇上?跟他抢妃子?”
此时此刻若是易云阳尚且神智清醒,定得气笑。莫说和皇上抢妃子,就是倒贴钱让他娶一个回家,他也不干。后宫嫔妃宛如养在笼中金丝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净是没人伺候气儿都不会喘的主,加之规矩繁多,反正他是伺候不起。另说和皇上的人私通,那可是欺君罔上诛九族的罪名,还能容他出京城?不被上千禁卫军堵在城门口一人砍一刀,都算皇恩浩荡!
然不论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宫廷里发生了什么导致易云阳被牵扯在内,眼下他饱受千刀万剐之苦却是事实。白扈行针封住了他的肺经主穴,减缓血流,仅仅保证身体最低的消耗。原本烫热的躯体缓缓变凉,不多时,守在一旁的焦灵便觉着床上彷如放了根冰柱,不断往外散着寒气。
伸手轻触,但觉易云阳周身冰冷,焦灵赶紧帮他把薄被拉上盖好全身。可易云阳还是冷,无可控制地打起了寒战,连牙关都咯咯作响。正如白扈所说,他现在,如坠冰窟。
意识模糊之中,梦境层层叠叠,含混的话语从齿间颤抖而出:“……冷……娘……冷……”
风雪交加的隆冬之夜,屋顶的瓦片被西北风刮散,鹅毛般的雪花自残破的屋顶飘落而下。炭火已熄,屋里哈气成霜,身上的衣物却难以抵御刺骨的寒冷。彼时的易云阳尚且年幼,但他记得,那天母亲敞开衣襟将他护进怀中,低吟着歌谣微微摇晃,用自己还算温暖的身体庇护幼子。
热源靠近,身上渐渐暖了,快要冻冰的心,也暖了。
胸口依着胸口,焦灵闭上眼,收拢手臂给那冰冷的身躯传递体温。铃音渐弱,蓝光愈盛,逐渐将两具紧靠在一起的躯体全部包裹。灵力飘散之际,意识也渐渐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