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嘲风没有再推辞,他把铜板拈在手中,“……你想占什么?”
贺夔又递来一张纸,还是老问题,我的琴艺,是否还可精进一步。
杜嘲风笑了一声,“……你从前不是说,不再抚琴?”
贺夔也笑,但并没有解释。
六郎静坐一旁,看见杜嘲风将三枚铜板抛置了六次。他并不了解周易,但心一样提了起来,只担心杜嘲风从贺夔的问题里听出什么弦外之音。
杜嘲风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最后一次丢完铜板,他沉默了许久,而后才道,“和上次一样,坎为水。”
贺夔轻叹一声,神情似有解脱。
“……这是什么?”六郎问道。
“两水重叠,是进亦险,退亦险,进退两难。”杜嘲风喃喃道,“求名则怀才不遇,求运则险况丛生。”
杜嘲风将三枚铜板摞成一叠,重新放去了贺夔的手边。
六郎仍是不解,“杜天师说的上一次,是哪一次?”
“承平十二年。”
承平十二年,杜嘲风第一次跟着白无疾来到洛阳。当年贺夔的妻子听闻白无疾苦磨了十一年,终于成功说服一个弟子投入他师门,就专程带着贺夔上天箕宫看热闹,结果半路遇上溜出天箕宫偷懒的杜嘲风。
彼时,杜嘲风扛着一面铁口直断的竖旗,坐在行人来来往往的山道上给人看相,然而并没有人上前搭理,贺妻好奇起来,软磨硬泡地让贺夔上前算一卦,贺夔一向不信怪力乱神之语,临提问时,并不像旁人一样那么给算命先生的面子,问些姻缘、运势之类似是而非的东西。
他只问了一句,“劳驾您给算算,我琴艺还可精进么?”
那年贺夔刚刚而立之年,正是才思敏捷的时候,抚琴时指下如有江河,“琴艺还可精进么”于他并非是一个疑问,而是用来验证此人算卦到底准不准的标尺。
但后来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卜卦这件事实在玄妙,在当时,杜嘲风亦不能解眼前的“坎为水”,只疑心是自己功夫不到家,堪不破其中道理,未曾想两年后贺夔家破人亡,独自向蜀地西行。
杜嘲风那时已与贺夔成为挚友,每每忆及初遇时的这一卦,二人都暗暗心惊。
见杜嘲风与贺夔都不再说话,六郎主动打破了沉寂,“已经这么晚了,我差不多也该告辞”
还未等他站起身,杜嘲风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等等。”
“天师这是……?”
杜嘲风轻声道,“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六郎望着杜嘲风,他几乎立刻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眼中似乎有几分不信任。
他一声轻笑,拂去杜嘲风的手,低声道,“我一向敬重天师人品,此番您被陛下认定谋反,想必个中必有隐情,至于今日在这儿见到你的事,我不会同任何人提及”
“我倒不怕这个。”杜嘲风轻声道,“我要问你纪然现下到底是往哪儿去了。”
“天师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纪然拐走了我妹妹小婉,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他,我怎么知道纪然他到”
“怪就怪在这里。”杜嘲风望着六郎,“你说他因为我被通缉而与小七远走高飞根本讲不通,纪然那几日一直同我待在一处,我们当时连冯家人迁去了别院居住都不知道,他要怎么去和冯婉约定私奔?”
“那就要问他自己了,”六郎颇为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那日他把我打伤,十几个桃花卫一路沿途追捕,到现在人还下落不明,天师有功夫担心纪然,不如也担心一下这些桃花卫的安危,天底下不是纪然一个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