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浇泼在小内侍用力举高的青伞上,也浇泼在褚怿袒露在外的肩臂上,冰冷雨水顺着紧贴的衣袖簌簌滴落,溅入涟漪跌宕的积水里。
极快洇开一圈圈血痕。
容央盯着他脚下那滩晕开的血迹,心惊肉战,再看回那双眼时,心脏竟有一瞬间的收缩。
护送褚怿的那个小内侍垂头行礼,褚怿敛眸,也微一颔首。
赵彭上下看他一遍,双眉紧蹙,有些懊恼还是晚来一步,人家都挨完刑了。
且看那一地血迹,还不是一般的惨。
于是懊恼完,紧跟着就有些尴尬——他们是为救人来的,可眼下人都惨完了,还救个什么救?
另外,这么面对面杵着,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咳嗽一声,赵彭准备解围,肩后人突然上前一步,小手攥着,微微发抖。
赵彭:“?”
雨丝密织,风撩起衣袂青丝,容央站在雪青所撑的伞下,盯着褚怿腿后溢下的血,越看越骇然:“你……”
褚怿没动。
容央克制心中后知后觉的震惊和不安:“这、是何苦……”
褚怿没忍住,抬眼了。
伞荫下,少女小脸泛白,一双灿晶晶的大眼睛里是明显的难以置信,而难以置信的背后,又有那几分似曾相识的怜悯。
褚怿抬手抹过下颌,抹去那不合时宜的笑,抿唇:“不苦。”
容央心底愧疚更甚,暗骂:这傻子!
褚怿移开眼。
赵彭看这二人一个“忧心如惔”,一个“故作淡然”,脸上表情一时十分精彩,为替容央保住这位夫婿,立刻吩咐身边的钱小令:“速去御药院给褚将军拿瓶伤药来!”
钱小令那是最机灵的,当下应声而去,褚怿忙道:“不必麻烦,褚某奉旨离宫,即刻便要走了。”
赵彭微笑:“无妨,我派人送去府上。”
褚怿:“……”
赵彭意气风发,越看褚怿这荣辱不惊、巍然不乱的气派,越心生欢喜,于是又为其今日“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慨然致谢。
褚怿:“褚某也有私心……”
赵彭:“我知道将军的私心!”
褚怿:“……”
行,合着是解释不通了。
雨还在下,唰唰地溅得人心烦,兼一点心乱。褚怿调整心绪,看回那依旧面色黯然的少女,想了想,还是斟酌地开口:“和亲一事,全系忠义侯府抗敌不力,褚某已尽己所能,如天不遂人愿,还望帝姬珍重。”
这话很诚恳,也很残忍。
容央胸口一涩,避开他的注视,心道这糟心的局面,的确是赖你们败仗在先,可想到他眼下这副可怜模样,又不忍再去苛责,恨恨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声音很低,但褚怿还是听到了。
嘴角一咧。
走前,亦低声:“遵旨。”
※
春雨潇潇,一抹挺拔背影彻底被雨雾湮没,赵彭敛回视线,看容央:“眼下如何?”
崇政殿就在眼前,便是不打算进,也不得不进了。
容央挺胸朝前行去,赵彭跟上,仍不忘那番筹谋:“人虽然不用再救,但情还是可以求。记得刚刚我交代给你的话。”
承认和褚怿的私情,求官家成全,是眼下唯一能避开和亲的办法。
容央想也不想:“谎认私情,乃是欺君之罪,我没这胆,你有,你去认吧。”
赵彭急她还不开窍:“褚怿都替你扛到这份上了,这一地的血,你没瞧见?”
提起血迹,容央百感交集,别扭地道:“我跟他本来就没有私情,没有……那种事!如果就为了不嫁给辽王指皂为白,回头水落石出,爹爹不但会罚我,指不定还连着他一块罚。你……是嫌他还不够惨吗?”
赵彭听及后半截,立刻领会到一片深情,细想后,略感汗颜,但又哪里甘心容央就这样被嫁去大辽,坚持道:“痛失所爱,于他而言,远比被爹爹责罚惨上百倍!”
容央头皮一麻,竟是无言以对。
恼道:“不跟你说了!”
※
一刻钟后,崇政殿。
议事的肱骨大臣已尽数被屏退,官家一袭红底淡黄色团龙窄衫,斜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扶着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