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之冷笑一声,却是直截了当地揭穿道:“当我不知晓你的心思?你想等谢景行醒了,把他带去理宗吧。”
白相卿手指一顿,错了一个音。
这对乐理大家来说,极为不寻常。
白相卿半新不旧的白衣垂落,原本懒洋洋的坐姿也正了几分。
他笑了笑,声音却淡了下来:“我倒不知,风师兄竟是要与我抢人么?”
风飘凌把玩着手中棋子,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蹙眉,道:“相卿,我与游之若是离去,你可否能在殷魔头的觊觎之下,护住小师弟?”
白相卿不答,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神色微微一沉。
风飘凌又问道:“儒宗加上景行师弟仅有一十四人,渡劫以下,有你坐镇,自然无碍,但北方魔道、西方佛家,东方道家,都曾觊觎圣人遗物,景行师弟握有师尊洞府传承,怀璧其罪,以你如今的势力,又有几分把握能护住他?”
白相卿面对如此诘问,只得握紧了拳,却又无力地松开。
他先前守着圣人庙与主宗故土,闭门清修,终日浑噩,自以为寄情山水,与世无争,实际上只是逃避责任罢了。
谢景行的身份独特,却又需要他看顾,他难免生出些温柔爱护来。
而风飘凌却说,你没有能力护好他。
让他如坠冰窟,从一枕黄粱中惊醒,才知此去经年,天地人间。
风飘凌见白相卿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弓起的脊背也微微挺直,仿佛在深思。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像是要勾起一个笑,却又转瞬褪去,低沉道:“当年,是我与游之对不起你,相卿。”
白相卿淡淡道:“你们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风飘凌长叹一声,看着白相卿温润的眼睛中透着坚决与执拗,劝道:“你为我们让道多年,如今我们早已站稳脚跟。五百年倥偬,你也该振作起来了吧。”
沈游之闲敲棋子,依旧带着几丝轻狂之色。
他道:“我道是大师兄也要下手抢人,没想到是规劝,倒是我多想。”他笑着道:“罢,总归那家伙说得有理,我也便不消遣他了。”却是难得地站了风飘凌的那一边。
白相卿半晌后,无奈苦笑。
他拢着袖道:“你们俩,倒是要我左右为难。”
沈游之美目流转,笑道:“那你便把小景行交予我们看顾,理宗与心宗如今是儒道的两根顶梁柱,左右亏待不了他。”
白相卿一顿,坚决地道:“只有这个不行。”
他在圣人庙里亲口许下诺言,要亲自教他,护他,尽师兄责任,也算是给自己的生命填上几分意义,此时哪有放手的道理。
再说,心宗与理宗都是如今儒宗的上宗门,宗门关系盘根错节,光是处理内部的明争暗斗,都要耗费无数心力,哪有儒宗人员简单清净。
风飘凌也知道他的顾虑,抿了一下嘴唇:“三年后,便是仙门大比,以景行师弟的资质,定能有所作为。”
白相卿一怔,然后道:“你的意思是……”
沈游之素白指尖夹着一颗黑子,点了点菲薄的红唇,仿佛亲吻。他面若桃花春水,眼眸波光流转,却带着深深的笑意:“与其使明珠藏于匣中,暗淡蒙尘,不如昭告天下,你、不对,你们回来了——”
棋盘上白子占据优势,胜负已分。
沈游之弃子,恼道:“怎么又下不过你?”
风飘凌淡淡道:“你锋芒毕露的性子还是没改,急功近利,意图太明显。”
沈游之索性把棋子扔回棋篓,连声道:“不玩了不玩了,生气。”
风飘凌看他坐没坐样,又是一挑眉,想要说什么,沈游之却哎地一笑,故意道:“大师兄,你瞧谁来了?”
风凉夜已然领着谢景行穿过百花丛生的小道,他天性尔雅,温良仁善,若是有君子的模板,怕就是按照他长的。他先是向三位宗主行礼,然后回话:“师尊,风宗主、沈宗主,小师叔想要见你们一面。”
风飘凌的目光在风凉夜身上一顿,眸中情绪一闪而过,然后十分自然地偏开。
沈游之见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派,又是轻哼一声,也不拆他的台,似笑非笑,像是在看他好戏。
谢景行身着儒门制式的白衣,同样行了一个古礼。
果然拉进关系就需要同样的仇敌,殷无极一闹腾,他们共同抗敌,关系看上去缓和了不少,比起在幽花小径大打出手,如今风飘凌和沈游之,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下棋。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进步。
白相卿搁下手中的萧,拉过他的手腕细细探脉:“醒了?身体可还有不舒适?与你沈师兄说,他会给你开药调养。”
沈游之扫过他的脸色,微微苍白,一看便是大病缠身,也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叮嘱:“修道之人,最重要的莫过于灵根、灵骨与灵脉,三者若是任何一处有损,定然会有碍大道。若有不适,定要及时说清,莫要废了你一身绝佳根骨。”
风飘凌叹息道:“上次事急从权,我们没有阻止他的办法,只得让你一试,实属无可奈何。但是今后,乱来的事情不要再做了。天塌下来自然有师兄们顶着。”
谢景行轻轻咳了一声,笑道:“师兄教训的是。”
白相卿以萧敲手心,似在沉吟。
看谢景行望向他,他叹了口气,才下定决心道:“景行,接下来的日子同我修炼。”
谢景行一怔,然后道:“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三年后便是仙门大比。”白相卿阖目,再睁开时,琥珀色温润的眸中,似有异光流过,慑人而明亮:“今时不同往日,世人都快要忘了我们的名字,如今五百年了,儒宗也该复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