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冰冷坠入黑暗。
而谢景行却顾不得寒雨纸伞落地。
少年的身体冰寒的可怕,那张俊俏的脸毫无生气。
谢景行蹙眉伸手摸了脉搏,发觉还是在微弱的搏动着,微微一沉的心才稍微落地。
也不过是一阵,他的身上就被雨浸透,他却是把少年抱起匆匆回到私塾内。
空荡的屋内透着些潮湿腐朽的气息,显然是久无学生,有些麻烦的东西在此寄居了。
谢景行的眼神一冷,只是手指一弹数盏油灯自明照亮了室内。
屋外电闪雷鸣只是一瞬雷电照的他面上如鬼魅般雪白冷厉。
谢景行那寒凉的让人发憷的神情只停留了一瞬继而他把少年放在室内自己的床铺之上。褥子带着些霉味,谢景行也是新得到的身份,看着又是一皱眉把自己的外衣垫了上去然后扶着少年的头,轻轻放在枕上。
少年乖巧的像是一具木偶,任他摆弄却毫无清醒的趋势。
“……别装了不过是半卷红尘卷帝尊还不至于栽在这上面吧。”谢景行轻声道。
毫无反应。
“别崖,醒一醒。”他的神情凝固了一瞬,竟然显得有些狼狈,然后伸手去抚他的脸庞。
他这少年模样不过十五六岁,雨水冲刷了他脸上原本的灰尘。他擦净雨水,看到他俊秀的脸,苍白如纸,就这样沉睡着,少了些戾气,反倒显得平和。
少年仍然气若游丝,昏迷不醒。
没有雨的干扰,他闻到了血腥味。
谢景行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他伸手,揭开少年廉价的粗布短衫,只看到他腹部有一个狰狞的血洞,血色在暗色的衣服上不太明显,却顺着雨水染红了大半张床。
这场景似曾相识。
谢景行却无暇去回忆,动手剥去他黏连着伤口的布料,然后想用术法。可是几种术法下去,伤口却没有丝毫好转。
红尘卷中的世界并非实体,进入之人就像是在做一个真实的梦。他身上的储物袋消失无踪,看来是规则不许他用术法与外界的药物。
他无法,只得打来清水,用布料沾水,一点点地替他清理创口。
血染满了整盆水,灯油摇晃几下,快要耗尽,谢景行挽起袖子,白皙的小臂浸入水中,捞起沾血的布巾,丢入火盆烧尽。
谢景行又迎着雨,去挑了井水,烧热。只是一个来回,本来快被火烤干的青衣又湿了个彻底。谢景行把湿润的长发用木簪挽起,袖子卷到小臂以上,沉默无声地替他清理血水。
被雨水泡了许久,少年的伤口处皮肉已经泛白,谢景行又寻了小刀,用火燎了,去割腐肉。
因为疼痛,少年的身体有着微微的起伏,肌肉绷紧,微弱的呼吸在预示着他还活着。
自从他离开短短的少年时代,谢景行再也没有见过他这般脆弱无助如雏鸟的模样。殷无极骨子里有着如狼的凶残习性,即使表面上笑脸相迎,温文尔雅,却也只是表象,实际上是个杀伐果决的狠辣人物,他是断然不会将伤口这般暴露于人前的。
早些时候,他在屋内看到了几种阴干的草药,散发着呛人的气息。他方才去挑了些能用的处理了一番,待到包扎时,他只找到几件旧衣,干净柔软,便一条一条撕下来,托起少年略显瘦削的背,绕过他的腰,裹上药泥,缠好了他的伤口。
谢景行仙术卓绝,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伺候过旁人,所以难免有些生疏。他把少年的粗布短衣褪下,却见他赤裸的身体上,还有新新旧旧的伤痕。
那些纵横着的血痕,鞭伤,针刺,淤青。
好像在复制他曾经黑暗无光的过去。
谢景行的黑眸又是一沉,沾着草药泥的布料有些不稳,但他很快端住了,没有露出异常,只是他雪白冷冽的面容,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情绪。
他很生气,极端不爽。
“都过去几千年了,翻他这些陈年旧账有什么意思?”谢景行轻声自言自语。“即使要翻出人记忆的阴暗面,也不必……”
床上的少年很不安地蜷缩起了身体。
谢景行的神色随即变为无奈,伸手搭上他的指骨,握住,然后把他被冷汗浸湿的发撩开,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哄道:“别怕,我在这里。”
而窗外,有着鬼影森森的东西窥视着,不怀好意的视线几乎化为实质,好像屋里的那个少年是绝妙的补品,要把他吞吃入腹一般。
谢景行在窗前摆了几支烛台,火光照亮了漏风的窗户纸,却也照出半室扭曲的鬼影,哀鸣着,惨叫着,哭诉着。
在殷无极到来之后,他这私塾外,就仿佛被怨灵笼罩。
它们是上门讨债的鬼。
人命血债。
“我管你们是讨债的还是讨命的,若是想哭坟,去乱葬岗。”谢景行举着烛台,照着那几乎庞然的鬼影,淡淡地道:“若是谁吵着他休息,我便让你们再死一次,”他偏头,最后几个字听着温柔,却句句森寒。“魂飞魄散。”
鬼哭声有一阵沉寂。
而隔着一层窗户纸的青年却是认真的在威胁鬼。
于是一夜平安。
红尘卷中的世界,并非真实。
当年谢衍淬炼红尘卷时,曾将一个独特的小世界炼化进法宝中,从此,红尘卷轴展开后便是一张完整的山河图,自成一体。
这是谢衍为儒门的红尘劫所炼法宝,除却是幻世神兵外,更蕴藏着一位继承古今的宗主,对宗门弟子的殷殷爱护。
儒门有三劫难。
道劫、情劫、红尘劫。
这三道关卡,曾拦下无数儒门修士,让他们于踏仙途中折戟,此生再无寸进。
这道劫,便是心境之劫。主因果天数,若是一时不慎,便会堕入魔道,再无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