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的心在胸腔之下跳动。温热有力。
他是活着的有着呼吸与心跳,一身灵脉稳定地流转暗伤在缓慢修复,就连他体内蛰伏的魔种,也在昭示着生命的存在。
他这样理智,这样无情却会有如此柔软的神情?
是梦吗?
殷无极几乎失神地望着他伸手拂过他的鬓发摩挲着他柔软的侧脸。青年的肌肤苍白,被手指抚过时便染上淡淡的血色。
“你答应了?”他艰涩地动了动唇,迟疑问道。
帝尊仿佛分不清是真是幻,神情怔然。
就是最美的梦中他也见不到这样的场景。
师尊就这样拥着他的身躯,露出近乎温柔的神情,唤他别崖告诉他:“我不会再走了。”
他连爱都不敢奢求一分,对方仅仅是给出这样的承诺。
便足以慰平生。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有信用?”谢景行叹了口气然后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帝尊此时却像是被撸顺了毛的野兽,百依百顺。谢景行见他发丝凌乱沾着血污于是替他理了理然后温柔地道:“无论多少年过去我总是最疼你的,这下安心了?”
“就是如今,你做了魔道的帝王,我依然不放心你。”谢景行自从进入红尘卷后,捡到失忆的少年帝尊,却是没按捺住他隐秘的关切。
“自那之后,我总是悔恨未曾再多教你些,你在魔洲吃了亏,我就是造出再精妙的仙术,得到再高明的法宝,或是写出再高深的谋略,却是无法教给你了。”
圣人有些不习惯亲口说出自己的付出,只得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试图让他不安又敏感多疑的心灵安静下来。
“想再见一见你旧时的模样,把帝王策交予你,想听你再弹一回琴,舞一次剑……”谢景行轻声道:“……还有些,都是小事,为师不求你回到正道,只希望你能过的快乐些,而非如此,濒临疯狂,残酷自毁。”
玄衣的帝尊难以自抑,几乎颤抖着把他的师尊拥住,然后按进自己的怀里,用下颌与嘴唇摩挲着他的鬓发。而青年漆黑如深潭的眼眸,如今却有着粼粼的波光,柔软而多情。
“好了,多大了,还向为师撒娇。”谢景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却感觉到徒弟正在颤抖。于是他垂下眼睫,敛下凤眸,轻笑道:“别崖,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是我欠你太多。”
殷无极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哑着声道:“师尊……不,云霁,你当真还肯认我?难道不觉得我是你的耻辱,是你的污点……”
他的逆鳞,便是曾被逐出师门。
那一日,他的师父当着天下人的面,以天道为誓,斩断他们的师徒因果。
所以,如今他连喊一声师尊,都无法名正言顺。
谢景行听他语气里的动摇,由衷想道,我对他太苛刻了。
他竟是连这一丝一毫的温情,都不敢去相信。
他道:“做给天下人看看罢了,我几时真的不要你?就是叛出师门,去了北渊洲,我又何曾当真不管你?”然后拂过他的眼睑,温柔如三月的春风。
殷无极终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道:“师尊当然不会。”随即紧紧地盯着他,犹如狼看着猎物,充满了势在必得的意味。
他问道:“师尊最爱的是我,对不对?”
谢景行虽然知道徒弟对自己有着非同寻常的执念,却不知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中,已经成了如此深重的爱欲。这一番几乎用生命向他证明的剖白,早就让他听的浑身战栗滚烫,有种再也逃不掉的预感。
他很清楚,惹了殷无极会是什么后果。唯一的机会已经被他主动放弃,这一世,他注定没法摆脱帝尊如影随形的纠缠。
“你是我最爱的徒弟。”他轻轻地规避了,然后回答道。
“……徒弟么?”殷无极淡淡地重复一句,道:“师尊可还有别的回应?”
谢景行顿了一下,问道:“你要听什么?”
殷无极慢慢地问道:“师尊待我,当真只是徒弟么?”
“……”谢景行的眸子里有着薄薄的烟雾,看不清神情,但是神色依旧温柔而和煦。他道:“我知道你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但是现在,我不能答。”
“谢云霁,你是以师尊的身份,陪在我身边吗?”殷无极握住他腰的手微微收紧,低头看去。“只是……师尊?”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谢景行微微闭了闭眼,道:“除了一样,暂时,我给不起。”
谢景行不是不想给他一个答复,他可以为殷无极闯生死关,却不敢对他说一句爱字。仙魔之别,师徒之隔,犹如两座鸿沟,横在他们的面前,而谢景行早就习惯了在崖边望过去,却是不敢跨过一步。
他并不介意仙魔之别,但是天下人在意。
而师徒,却是他给自己勒的枷锁。
他不能害他。
“给不起?”殷无极的声音骤然淡了。
“你可会从此不见我?”谢景行道。
殷无极好容易等来了师尊魂归,正是魂牵梦萦之时,哪里会舍得不见。
他嘴上说着恨意滔天,心里却被蚀骨的爱欲折腾,柔肠百转,正是浓情。即使对方只肯以师父的身份爱护他,陪伴他,他亦然不会气馁。
于是帝尊捻起他的一缕发丝,放在唇下轻吻,道:“当然不会,你也有你的苦衷。”
谢景行一顿,侧眸看向他,道:“我必须为儒门而活。”
殷无极的神情却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暴怒,而是出奇的平静,甚至带着些柔和。他道:“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心悦你,而且绝不可能放弃。”
这句心悦,又让谢景行呼吸一乱,显然也是不能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