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阻止你。”谢景行顿了一下,回答道:“我曾为此许诺助你一臂之力。”
“师尊你这是在向我出卖仙门啊。”殷无极微微扬起眉,若有若无地笑着道:“若是将夜一定要屠遍仙门才能平息千年的愤怒你又如何?”
“若是罪孽深重仙门律令却无法惩戒之徒,千刀万剐我不会多说一字。”谢景行淡淡地道:“若是他迁怒他人,那我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不得不与你为敌,我也不会退让。”
他很清楚律令并不是完美的,所以留出了人情的边界。
修真者的世界并非绝对公平仙门戒律森严不过是为了给这强者为尊的生态一层枷锁,有序之下隐藏着的是力量为尊的规则。
但若是圣人未曾留下这样的规则只凭借自然规律弱肉强食,怕是仙门中杀人夺宝会更加盛行,弱者为强者奴资源分配会更加不均,也就不会有弱者成长的余地了。
“你还是……丝毫未变。”殷无极低叹一声。
殷无极毫无疑问是强者为尊的忠实信奉者,否则也不会以强权与力量构建出一个魔修王朝。在他出现之前北渊洲本就割据分裂更遥远的过去,就是出现了至尊,也未曾真正将整个大洲统一,令只服从强者的魔修闻风而逃,九叩匍匐。
在这一点上,他理解谢景行每一个字后的悲天悯人,却绝不可能认同。
但他不是为了与他针锋相对的。
殷无极微笑着将伞倾斜到他的身侧,挡住淅淅沥沥的黑色阴雨。自己则是长袖一展一挥,激扬起翻滚着的漆黑怨气,黑红魔气与之对撞,竟是刹那间将即将孵化出的阴兵齐齐斩去头颅,露出黑气流淌的断面,而那身着铠甲的躯体不过凝结了几秒,便化为齑粉。
“你不认同也没关系。”谢景行似乎读懂了他此举背后的淡淡不满,道:“这一点,你我永远不会达成共识。”
殷无极不答,只是微笑阴郁了几分。
而在漫天散碎的黑色灰烬之中,唯有大魔忽明忽灭的身影,犹如巍峨山脉,洗练而从容,是世间颠扑不破的真理。
谢景行从袖中抽出一卷画轴,随手一展,那想要重新汇聚的怨气便悉数被卷入画卷之中,化为工笔的杀伐战甲图。谢景行此时灵脉中灵气颇有盈余,所以施展时也游刃有余,所以也沉默着,未曾求助丝毫。
待他将一街阴兵悉数收到卷轴之中,缓缓卷起,殷无极才从背后慢慢笼住他的腰,低头,把下颌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好像是顺服了,但是脸上还有些未曾褪去的桀骜冰冷,语气低沉道:“若我再惹怒你,你当真不会原谅我?”
谢景行一怔。
“就没有一点点的回寰余地?”他轻声问:“如果我有苦衷,你会听我解释吗?”
“别崖。”谢景行握住他手腕的手一紧,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你到底想做什么?”
而帝尊却短促地笑了,不乏自嘲之意,道:“你也知道,我会发疯。”他把脸埋藏在阴影之中,笑容颇为讥诮。
谢景行的心里重重一沉,仿佛有不妙的预感。自从再见殷无极后,他的一系列行为在他脑海中匆匆流转一遍,从逐一出现的陆机、将夜,到他的时时相伴,步步为营,拍卖会上短暂的现身,一切都如同蛛网一般联系在一起。
可他还没想透,殷无极便嗤的一声笑了,伏在他肩上笑的前仰后合,道:“骗你的,师尊真的信了?待你好还来不及,我怎么会与你为敌?”
他的深情未曾假过。可在涉及仙魔两道之事上,却又不会句句是真。
谢景行面无表情地望向他,恨不得把任性妄为的徒弟捶一顿,可见他反复无常的神情,心里又知道,他情绪如此不稳,也与自己脱不开关系。
或是温柔深情,或是冰冷猖狂,或是君子翩翩,又或是暴戾恣睢,他都是殷无极。
他正想开口回答,殷无极却用食指按在他的唇上,笑容满面地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低下眉眼,道:“师尊,不用回答我,我知道你的答案。”
他很清楚,让圣人义无反顾地舍下一切,宗门、公义、天下……毫无理由地站在他这一边,始终是奢望罢了。
谢景行攥紧了画轴。
可就在这时,西方的天际一瞬间被白光照亮,他仿佛听到了空气之中的余响。像是书页摩擦的声音,被风翻动,却又湮灭在夜色之中。
“有人动了禁术。”殷无极轻轻转移了话题,道:“……这场试炼中,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动用这种层面的功法?”他又看向谢景行,询问:“是你的天魂?”
“不。”谢景行感受了一下潮湿的风,只觉得有种不祥的味道,道:“有两种力量在对撞。”他遗憾的一叹,若是修为更高,他定然就能看得更清楚。
殷无极却是看向冰冷漆黑的夜空,似乎感觉到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冻,甚至,有些微妙起来。
“那是风府的方向。”
下一刻,他感觉到谢景行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掌心的一点温暖让他错愕片刻,继而反手扣住他的十指,用力握紧。
“走了。还愣着做什么?”谢景行叹了口气道:“难道你还当真这么幼稚,与一个几百岁的小朋友吃起醋来?”
“谁吃醋?”殷无极阴阳怪气地道:“白相卿我都不在乎,又怎么会与他的徒弟一般见识?更何况,他还……”
“什么?”
“无事。”殷无极见他似乎还不知晓,露出些许古怪的微笑,道:“你慢慢发觉吧。”
风府快要被烈火烧成灰烬。
破碎的屋檐之上,像是跃出两盏硕大的橙黄色灯笼,好似冉冉升起的光源,可仔细看去,那灯笼中间有一道竖起的细线,正在滴溜溜地转动着,竟然是铜铃一样黄色的瞳仁,透着森森鬼气。
若是不怕死看去,只见一只怪鸟正在大肆破坏,硕大的翅膀占据了整个府邸的花园,随便一扑腾,便掀起狂岚,而瞳仁望着庭院之中的人,好像是在望着一个盆景,里面都是四处逃窜的蚂蚁。
只要有人奔逃,它翅膀的缝隙之中便会钻出小型的怪鸟,用尖尖的喙捕食,撕扯人肉,发出渴饮鲜血的嘶鸣。
风凉夜见识过人面树,虽然已经接受了妖物的存在,却难以想象被妖物屠府的感受。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的恐怖席卷了他的脑海,但是下一刻,便有无数虚影,让他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