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循声看去却是从谢景行的身上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影子。
虽然面貌没有变化可那气息却是让人无法错认。
“……谢、衍?”宋澜提高了声量,竟是带着噬骨的冷。“想不到啊,所谓的圣人弟子,竟是圣人本尊?”
众人大哗。
有道是,最恨你的人便是最了解你的人。
宋澜在谢衍在世时,为了比过他不知有多呕心沥血。却在他在世时未曾有一日得偿所愿,即使逝世五百年,在儒道中人,不,是整个仙门眼中谢衍的地位仍然抹不去,但凡有人提及谢衍,即使有人加以污蔑,也无法让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圣人就是这样的独一无二风华绝代。
谢景行却是毫不动容,风仿佛也要臣服在他的袖摆周边萦绕不散。在旁人惊异的目光中犹如孤绝的高峰向着那已经剑拔弩张的废墟中央走去。
云梦城原本澄明的天色变了随着天道一声嗡响清霜紫电在云雾中涌动着,却迟迟无法降落。无人渡劫,怎能贸然劈下?可它分明,感受到了本该早已死在雷劫中的,那个人的气息!
可圣人的劫云早就该散去。
如今的谢景行境界陡然提升,直逼当年,竟然是让天道也意识到了威胁。
谢景行明明是微笑着,却犹如仙人临江,语气清淡而缥缈。“宋东明,暌违多年,别来无恙?”
宋澜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
他字东明,是当年道祖替他取的。这世上,知道之人不过一只手数得过来。
那是两千多年前,圣人与道祖、佛宗同坐一桌,观荷塘戏鲤。
谢衍那时境界虽差着一截,却已经是渡劫,与二人观花论道。
道祖观他境界提升,心生慈爱,便替他取字东明。
谢衍手中拿着酒杯,正在观荷,见天际渐白,于是淡淡地笑道:“叶上初阳,东方既白,好名字。”
道祖哈哈一笑,向他引见:“谢小友,这是老道的大徒弟宋澜,你看着如何?”
那时的谢衍,还未有圣人的名头,世人唤他“天问先生”。
他像是微醺,斜倚着石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一眼却是风流绝代。
“天资绝顶,心思过重。”谢衍这一眼漫不经心,却是犹如电一般,看穿了他的层层伪装。
他那时还没有仙门之首的严肃冰冷,反倒有些风流不羁,于是谈笑着,偏头看向道祖,说道:“此子入你道门,不好吧?”
道祖捻须,笑了:“你卦不准,不如观之。”
他这随口一判,自己没放在心上,道祖也没放在心上,却让宋澜记了数千年。
那是第一个看穿他真面目的人。
这个人,聪明到可怕,强大到可怕。
除却天,无人杀得死他。
而他却回来了!天劫,竟然也没法彻底杀死他,阴魂不散,成了他缠绕多年的阴云,一直压在头顶的心魔!
宋澜的脸色大变,竟是以手覆面,浑身战栗,竟不知是恨,还是兴奋。
他不必再为那份持续千年的意难平,和已死之人竞争,他竟是有机会,亲手将谢衍拉下神坛了!
而儒门三相,却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犹如第一次见他一般。
站在那里的,明明是他们如获至宝,疼爱不已的小师弟。谢景行病弱,却有傲骨,有些执拗,却有如水温润,与冰冷如云端仙人的师尊,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除却第一次错认,之后,他们就没有再把他当成师父的替身。
谢景行会谦谦有礼地对他们行礼,微笑着喊他们“师兄”。
他会和他们开玩笑,拿小玩意儿哄小师侄。
会使点小心眼,比如在琳琅阁拍卖会引他们过来撑腰。
……
可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虽有与小师弟一样的面孔,眉眼间却皆是风流疏狂,抱琴而来的模样,犹如乘风归去。
这赫然与他们在云海之中,见到的最后一面重叠。
光阴在这里错乱。
风飘凌漆黑的眼眸里竟是涌起几分红丝,那是他压不住心魔的明证。他的心魔因师尊之死而起,见到故人归来,心情一时激荡,伤口崩裂,竟是唇角溢出血来。
他捂住唇,手心一片黑红,却是哑着声道:“……师尊?”
沈游之却是愣愣地看着谢景行,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师尊,当真是师尊吗?”那向来盛气凌人,意气风发的红衣青年,竟像是被摄了魂魄一般,桃花眼错也不错地盯着他。
是了,这灵力的流动,这气势,这熟悉的感觉。
与当年的圣人谢衍一模一样。
白相卿却是犹如雕塑一样,唇角微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情绪最为内敛,可五百年的自我放逐,醉生梦死,不过是在怀念师尊还在时,那时儒门盛世繁华,书声琅琅,他们陪伴圣人身边,犹如千年一梦。
对儒门三相来说,那一场圣人坠天。
犹如五百年未醒的噩梦。
是碰一碰就会痛的腐烂伤口,却无人肯刮骨疗毒,宁可让自己带着伤痕前进,也不肯遗忘。
谁又能遗忘他呢?
而谢景行却也是在看着他们,神情却倏尔温和下来。
“飘凌、相卿、游之……”谢景行逐一念过他们的名,咬字、音调都与当年别无二致。他的语气带着点无奈,一点怀念,道:“是我之过,这些年来,苦了你们了。”
仅仅两句话,谢景行就把原本剑拔弩张的局势,生生破开。
仙门内乱,仙魔开战,道门与巫族联合……无论哪一个,都是足以颠覆天下大势的,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可这一切,都比不过圣人再临,说的一句话。
原本早已归顺道门的佛门也起了些争议。佛道二门本来就走的近,可能坐上主持之位的,大多都经历过圣人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