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嘀嗒……
鲜血沿着指甲从手心中流出,一根根青筋血管由于太过用力而看得清清楚楚。
天池塔的第一阁内,阴森可怖的寂静着,唯有这血滴的声音清晰刺耳。
从来都是泰然处之,面临险境也丝毫不惧的两位大能,如今血丝遍布眼球,目眦欲裂。
口腔中浓浓的血腥味儿一同涌来,在滑落唇角的时候又被他们连带着眼眶里的泪水全部.狠.狠吞了进去。
若仔细看去,剑尊那双向来握剑稳重的手都在微微颤着。
墨卿的眼神狰狞骇人。
看到自己宠爱甚至于溺爱的幺儿,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
遭遇这般非人的磋磨!
硬生生折磨致死!
死不瞑目!
祁凌言眼中冷得可怕,脸上目无表情,额角的青筋却狰狞突起。
镜面中,他们的孩子面目全非,身上没有半处好肉,手指扭曲着!手.脚.筋.脉,一.身.根.骨全被人生生地拔了出来!
她就这样睁大了眼睛,看着上头一块白骨上黯淡破损的金铃铛。
眼中全无曾经被宠爱出的肆意骄傲,满是被尘世磋磨后的痛苦和晦暗……
最后一刻丧失气息的时候,她眼中似乎还闪过了恍然迷惘。
曾经种种好似大梦一场。
梦醒了,也只剩了白骨环绕,黄土一捧。
周庄梦蝶,难分真假。
呵,可笑那个世界的他们在战场上为玄天界拼死而战,最后他们仅剩的幺儿却被玄天界里的人如此对待!
恨不恨?
饶是祁凌言,此时心下都暴虐极致。
更何况墨卿?
他只恨不得把那三家的尸骨再挖出来炼化鞭尸!
他闭眸呼吸沉重了几瞬,随后硬是将那股子暴戾之气给压下去了。
还没有结束。
镜面里的画面仍在,说明他们的孩儿还有所遭遇。
乱葬岗之地是历代战争白骨堆积而成,处于东域的最西端。里面冤魂怨气不散、戾气冲天,原本像如此亡灵集聚之地必能养成厉鬼,可偏偏这片地方就好似有异宝镇压,千万年来从未出过什么鬼修,那些因怨恨偏执而不愿往生的魂魄就集聚在此,无法逃脱。
但是这里的阴气太盛了,幽魂遍布,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它们入体。便是分神大能也因麻烦而不愿来此。
那贺家女敢来此地,也无非是仗着她一身顶尖的护身法器,饶是如此也不能久待。
镜面中的景象渐渐地好似蒙上了一层雾,雾气越来越浓,已经看不见什么事物了。
但是那种阴冷的气息即便是镜面外的墨卿祁凌言两人都能感受得到,随后便是日益浓重的恨意、不甘……还有近乎疯癫的杀意戾气。
日益凝聚。
深入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看见,白雾中一双白骨攀上了地面。
森森白骨在攀上地面的时候却突然长出了血肉,血肉上逐渐凝成肌肤。
随后,茫茫白雾中一个人影浮现。
一身血色斗篷,兜帽宽大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小截小巧精致的下巴、深红似染血般的唇瓣,以及惨白病态的肤色。阔大的袖摆垂下,长至脚跟的斗篷将高挑纤瘦的身躯显得空洞骇人。
她从白雾中走来,每走一步,雾气消散一分。最后离开这乱葬岗时,这里的浓雾全散。显出的却是一片空荡,曾经的白骨尸体半寸也无。
有两个身着世家服饰的修士在乱葬岗外监守,那神情却似不太如意。
“啧,这乱葬岗阴森得很,又没有活物,为何还要我们来守着?”
“多此一举!”一个高瘦的男子愤愤道。
稍矮一点儿的叹息了声,眼中也有不甘,但是却劝慰道:“这是家主之令,怎可质疑?”
“好生……”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猛然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惧。
一双手插入了他的心脏。
鲜红的血液顺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流动。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惊愕,脸色逐渐青白,身形瞬间凹陷下去。
片刻后,此地重归平静。
血色的身影屹立不动,地上是两具被吸光所有鲜血、生气灵力的尸体,尸身干瘪,眼球突出。
阔袖下一双惨白的手上鲜血仍在不断往下滴。
嘀嗒。
染红了尘土。
红唇微微勾起,却无一丝笑意。
沙哑暗沉的声音幽幽呢喃着。
“……贺家。”
如同盯上了猎物的凶兽,阴寒狠戾得令人颤抖。
红色的身影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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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位于东域的中心,素有‘十里长街春风处’之名。
这里的人们往来众多,经济繁荣,是东域有名的不夜都城。且气候温润,四季如春。
可是就这样一个繁华的都城,此时街道上却没有丝毫生气。
黑色的幽魂布满了十里长街,凡是在这里出现的修士如今全部丧生。这片空间里,只剩下了令人心悸可怖的咀嚼声。
幽魂们张大了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享受着鲜嫩的血肉。
真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浓稠的血腥味飘浮在街道上,若此时有人闻见,必是胃中泛酸、恶心作呕。
可惜这里现在全是些幽魂,血腥味对它们是再鲜美不过了。
贺家城主府内,也是血气冲天。
不同于外面。
这里的人一个个都被吸干了血气灵力,干瘪的尸体堆积着,一双苍老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大殿上的尸体。
那是他们贺家所有的渡劫老祖,如今却被人如同废物垃圾般扔在了地上,吸干了修为。
这个怪物……
贺家家主浑身颤抖,眼中再无半分倨傲,满是惊惧。
下一秒,一只惨白的手放上了他的头颅,五指插入脑中,鲜血便沿着五指流动。那曾经算计万千的大能如今眼神逐渐涣散,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了。
最后,那只手拿开,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在了尘埃里。
血色的身影动了动,如雾般在原地消散,又在下一刻于一处密室中凝聚。
密室中的灵气若不是有阵法遮掩着,几乎快溢出去了。
全是灵根!
被挖出来的血淋淋的灵根。
灵根是一个人的大半气运所在,也难怪贺家的气运这么多年来节节升高。
夺了这么多人的气运灵根来镇守,其中更不乏极品单灵根。若是这样都不曾上去,那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惨白无血的手伸出,在虚空中一抓。
一条鲜红如火的灵根从千万灵根中升起。
摆脱了那阵法的束缚,炙热纯净的气息扑面而来。
极品火灵根。
那只手毫不畏惧灵根上燃烧的汹涌的火焰,只轻轻地握住。
鲜艳的色彩便被黑暗浓稠的颜色覆盖。
一种死亡的气息霸道地取代了蓬勃的生气。
根骨在手中变色、凝结成型。
嘭!
来自地狱的威压轰然释放,镇压了这片天地。
雕纹墨玉般的权杖抵地、金纹暗现,强大的气息让外面的亡灵都匍匐颤抖。
血红的唇角再次勾起,衬得那惨白的肤色越加阴森,隐隐的……青筋浮现。
黑色的焰火腾空汹涌燃烧,血色的身影手持权杖,一步步走出了贺家十里长街。
被禁锢的结界破碎,各方大能都骇然惊恐。
显耀一时的贺家自此灭门。
十里长街尸殍遍野,无一生还。
这令已经一时平静的东域再次沸腾,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人胆战心寒。
从贺家灭门起,接着便是滕家、云家。
曾经的四大家族,除了墨家关闭结界近乎隔绝外,其余的三大家纷纷灭门。
东域中血气冲天。
仿若地狱降临。
而在云家主家所居山崖‘望月台’上,仍是一身血红斗篷的身影撑着权杖,与楼外一人对峙。
来人一身华美的银白长裙,金纹缠绕,白发半挽。
“墨柒……”女子眼神复杂,直直看着面前的血影,语气肯定。
于是血色的兜帽无风落下,兜帽下的面容妖异美艳,但眉间却是满满的阴森凶戾。
银色的发丝披在身后,黑色诡异的纹路自额角至唇边、蔓延着左半张脸。瞳孔里猩红一片,全是遮不住的暴戾杀气。
她肤色惨白近乎透明,青色的筋脉纹路若隐若现。红唇半勾,无丝毫笑意,所见之处唯有薄凉狠戾。
这还是人吗?
乱葬岗中走出的怎么会是人呢?
只是厉鬼罢了。
披了张人皮。
“玄天界的……界主……”沙哑暗沉的声音响起,墨柒语调诡异,说完了低低笑了声。
女子微微蹙眉,脸色冷凝严肃。
“你不该出来……”她眯了眯眼,又重新改了话。
“你不该活着。”
墨柒歪了歪头,眼球动了动,直直盯着女子,血眸深不见底,愈加阴冷。
她忽然笑了:“我不该活着?那我该怎样?死在乱葬岗?”
墨柒笑着笑着便是滔天杀意。
她身形飘散,云雾般来到女子的身旁,在她耳畔轻声呢喃。
“我仅是第八世,我若不死,他便永远不得出现……”
女子在她靠近时脸色未变,闻言却是瞳孔猛缩。
“你知道些什么?”她语意微冷。
墨柒闷笑,笑意疯癫。
她微偏头,声音轻柔,却是说不出的幽冷森然:“你们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你猜猜我是怎么出来的?”她语气愈加温柔缱绻,眼底神色却阴冷成冰。
女子的眉间微蹙,阖眸半晌,启唇轻吐二字。
“天道。”
墨柒大笑,周边阴魂暴动,那气息分明是……
女子垂眸,眸中神色幽深。
“好生聪明呐!”墨柒抚掌而笑,渐渐地笑意渐冷。
“你们那所谓的预言师预言这个世纪末那位将醒?他恐怕还说位面战争是在百年后才会到来吧?”墨柒眉头微压,语气嘲讽。
“知道为什么位面战争会提前到来?”
“而我作为第八世,为何还不快快去死了投胎?”
墨柒唇角弧度愈大,脸上的黑纹中煞气外显。
她低低地说道:“因为啊……”
“第九世也是我啊。”
她眸中似有血色翻滚流转,狰狞而不甘,但最后却都化为了一片讽然。
女子抬眸,紧盯着她:“这不可能。”
她一字一顿。
墨柒勾唇,漫不经心地拿着她的权杖擦拭,惨白与浓黑的色彩碰撞,逶迤萎靡。
“若是不可能,也就不会有我的出现了。”她的耐心已经用完,眉眼间的暴戾再次升起,血色的瞳孔如凶兽般盯着女子,妖异的桃花眼却微微弯着。
“所以别来烦我。”
她歪头冷嗤:“天池塔既然立了,那就好生待在里面。你们安分点儿,想要的结果自然会得到。”
墨柒微微拖着尾调,缠绵缱绻,道不尽的嘲讽。
“毕竟……那可是天命注定的,不是吗?”
女子静默着,看着她从面前消散,却不曾阻挡。
又或者说,她阻挡了也无用。
‘望月台’边冷风萧然,血腥味扑鼻而来,绵绵不绝。
不知过了几何,她突然开口轻叹,眉眼中一缕疲倦闪过:“天道……”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一片寂静。
久到她认为不会有结果的时候,冰冷无情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命定中,三千小世界,五个中千世界,三个大千世界。”
“……天命?”
女子轻呵了声,摇头而笑,略微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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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戮了三大家族后,墨柒一身青袍云鹤,回归墨家。
“长老们这么多年辛苦了。”她眉眼弯弯,笑意温和。
可这语气中的夺权之意却是不可置疑。
一众长老们微微苦笑,长叹一声后全部放权。墨瑾和叶南夕在走之前留了会儿,他们望向墨柒的眼神好似还像往常。
墨柒垂眸。
到底是不同了。
叶南夕抬手,似是想要像以往一样摸一摸小孙女的脑袋,告诉她:没事儿……祖母在这儿。
可是目及墨柒那分毫未变的温和笑意,到底还是在半空中僵了下,随后放下了。
“……小柒,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她轻轻叹了声,眼中有所心疼。
墨瑾上前,也是揽住了自己的妻子,看着疼爱的小孙女眸光中却是带上了自豪和欣慰。
“不用担心,当日袭你的墨竹已被处置了……”
他顿了顿,看着墨柒分毫未变的表情,哪里看不出她眼中的漠然呢?
只得苦笑了声,带着妻子告辞了。
墨柒在后面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却是冷到了极致的平静。
她身影渐散,转眼出现在了镇魂阁中,镇魂阁的高台上存放着家主令,此时自然也该她取走了。
可是当她靠近那高台时,却被阵法所伤。
墨柒垂眸,愣怔地看着指尖的焦黑,疼痛的感觉刺入神经。明明是被烈火焚伤,如今心里却似冰封般冷然。
墨家高台,只认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