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张决定砌花坛,决定铺小路。看吧,我多能干啊!如果奶奶和妈妈还在他面前,他大概会这样自夸。眼下,他只有自己,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任春风摸摸他的脸,然后用胳膊擦一下汗,继续投入到他的“大兴土木”中去了。
如果不算那些情不自禁对花草说出的称赞,兔子张其实经常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但他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相反,比起以往那些独自枯坐在铁匠铺里的日子,他的心里充实多了。
不知不觉间,温室里的番茄、茄子、辣椒的小苗已经渐渐长到可以移栽的大小了。兔子张见缝插针,到处塞这些绿得流油的小东西。可惜,小院里没有足够的空间,种不下这么多。
就在兔子张苦恼着的时候,李国栋来跟他告别了。
这个李国栋是谁呢?他是李家蔬菜店如今的店主,当然,这蔬菜店在他手上,也走到头啦。他是兔子张的邻居(不论是铺子,还是家里),也是亲戚,具体是什么亲戚呢,又拐弯抹角地说不清楚。最近的,仿佛兔子张的外婆和李国栋的爷爷似乎是表姐弟,这当然算不上特别亲密的关系,尤其是在兔子张的外婆和李国栋的爷爷都已经过世了的情况下,就更不值一提了。不过,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李家就在兔子张家边上,一堵矮墙隔着,爬上梯子就能看见对面。所以,至少表面上来说,是亲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曾经是小学的同学。葫芦村只有一座小学,所以附近年纪相仿的孩子差不多都是同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这样的,向旁人介绍某个人“是我的老同学”时仿佛既亲密又上档次似的。
兔子张和李国栋同龄,但是李国栋的老妈妈还在,因着老人的操持,李国栋早已结婚生子。菜市场还在的时候,这两位各自打点自家的祖传的店铺,但铁匠铺好赖是门手艺,兔子张心里总是自矜的,微妙而又似乎显著地强调着两者的差别。
这并不是出于兔子张的本意,他本来是宅心仁厚的。完全是因为,兔子张的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时常拿李国栋说事,唉声叹气着想抱孙子。李家的种种情况,也是由她告诉兔子张的。可想而知,兔子张的内心里,并不如表面上那样亲近这个邻居、远方亲戚外加老同学。
心里不亲近是一回事,表面上客套是另一回事,不冲突。
李国栋告诉兔子张,他要跟媳妇一起进城打工了。冬瓜城?嗯,是。姨怎么办?在家。毛毛怎么办?在家,得上学。你放心?不放心能怎样,没办法啊!哦。
兔子张倒不是真的关心姨和毛毛,他们在他心里的分量并不比葫芦村里的别人重。
就连姨这个称谓也是经年累月的习惯,凡是妈妈这边跟妈妈同辈的亲戚女性一概叫“姨”,男性一概叫“舅”——准没错。凡是爸爸那边的跟爸爸同辈的亲戚,女性一概叫“姑”,男性视年长与否叫“伯”或“叔”——也准没错。至于分不清楚到底算那边亲戚的,就看当时领着见面的是爸爸还是妈妈了,要是爸爸在,就按爸爸的,要是爸爸不在,就按妈妈的——还是准没错。
至于李国栋的儿子毛毛呢?兔子张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但并没有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深层次的亲密关系也在增长。事不关己的心态稳居当中,表面上扮演一个成熟的长辈罢了。其实也不必刻意扮演什么,兔子张不爱说话,不爱说话的长辈对于孩子总是不怒自威的。
李国栋此次前来,是想请兔子张在他们夫妇离开家期间帮忙照管自家的老妈妈和小娃娃。这究竟是场面话,还是实打实的拜托,也无从分辨。不过既然他说了,兔子张自然满口答应。不过他也得说,自己不确定是不是会一直留在这里,要是哪天他也走了,可就没办法“照管”了。他们虽然是邻居,但最近几年走动确实不多。就是在菜市场迎面碰上了,也只是点个头就过去了。像这样说这许多“托孤”意义的话,倒还真是头一次。
说这些话的兔子张究竟有没有离开葫芦村的打算呢?就那个时间点来看,恐怕是一点儿也没有的。但是他就得这么说,要不然显得他多没出息啊。
两个中年男人说不到一块儿去,李国栋给兔子张递烟,但他不抽,婉拒了。李国栋于是掏出打火机,想给自己点上,想了想又把打火机塞回了口袋里。
这院子还真是不错啊!可能就是这么句没话找话的寒暄吧,打开了兔子张的话匣子,两个男人居然手舞足蹈地聊了起来。
兔子张给李国栋看了自己一手重建的温室,他知道李国栋在卖菜之前(出于叛逆?)学过砖瓦匠,此举有些显摆的意味。说起温室里那些没地方栽的菜秧子,李国栋马上就说自己有一亩菜地,原本是夫妻俩打点的,现在他们走了老妈妈也种不了那么多,就请兔子张拿去种吧。说着就要拉兔子张去看菜地。
虽然眼下已经接近荒芜了,不过地倒是好地,就在村子外围,不远。浇水也方便,旁边就有水渠通过。周边没有树木,想必太阳光也充裕。兔子张看得满心欢喜,当下就笑着接受了。当然,有这么大一片地,他还得多播点种子,也得好好规划一下。以后有收成了,也要时常送一些去给李家的老妈妈。兔子张喜滋滋的,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李国栋的面目如此亲切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