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封城中的木制阁楼,苏布合似乎更习惯于马族大帐的陈设。
尹十一在帐中落座,才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苏布合就手持着两块腰牌入帐了。
苏布合见到尹十一,脸色不如已往和善,他将腰牌往身前的矮案上一扔,说了一句:“世侄今日前来,不会只是送东西这么简单吧?”
尹十一起身,行礼之后,才说道:“苏族长不常来封城,小侄早就该前来拜访。”
拜访?苏布合冷哼了一声,示意身旁的人用酒替换了茶。一大口酒下肚,才说:“尹世侄只怕是拜访错人了吧?”
苏布合说罢,拿手一指案上的腰牌,打发身边的小厮把东西又还回了尹十一手中。
“这两块腰牌,若是交到蒙西手中,才算是物有所值吧?”苏布合语中带讽。为了教训那不争气的逆子,他一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阖上眼,又见尹十一拿了两块腰牌来作敲门砖。
洽因族大小姐中毒一事,早就在封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他教子无方,实在无话可说,可尹十一此时前来,还带着他小儿昨夜犯乱的证据,是何居心?
事到如今,也难怪苏布合对尹十一收了客套,直语相向。
尹十一见腰牌被退了回来,也似意料之中,他将东西往身边的小桌上一放,不紧不慢地说:“苏族长怕是对小侄有些误会。”
苏布合此刻并不愿与尹十一废话:“世侄此来,究竟有何用意,不妨直说,也免得苏某误会。”
“苏族长,我前来当真只想物归原主,七里穆族的家务事,我无意插手。”尹十一说道。
苏布合听闻此话,又冷哼了一声。“世侄,你商名远播,就连我七里穆族人远在西北,也少不了要与你的游商队伍打交道。”他欲抑先扬,“可所谓商人,最是讲究有来有往,有舍有得。好东西在手,免不了要待价而沽。”
“这两块腰牌在我这里,不过是个普通物件,就算你今日给了我,我也未必会领情。可若是交与蒙西,既是作了人情,又可使洽因族与我七里穆族互生嫌隙,对你阿齐海族也算大利。难道不似‘正中下怀’吗?”苏布合分析得合情合理。
尹十一听罢,摇了摇头,问:“苏族长又以为,何为小侄的‘下怀’?”
“三大马族在西疆维持鼎力的态势已经很久了,打破这种平衡难道不是世侄所愿?”在苏布合心中,尹十一无疑是个有野心的人。
尹十一对苏布合此番理解并不意外,只是直视着对方说道:“我尹十一绝无心要在三大马族中,排出个孰一孰二来。”
这回,轮到苏布合摇头了。“尹世侄不像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若要说尹十一没有野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我有志,却不在马族之内。”尹十一说的也是实言。
他这般回答倒是出乎了苏布合所想。
“此话怎讲?”
尹十一缓缓道来:“论说,我们马族人强马壮,尤善骑战,自先帝即位以来,一直替朝廷镇守西疆,其间阻退羌夷进犯的次数已不可数,先帝对我马族也算圣恩不断。可如今朝廷屡屡在西疆征兵,又差大军驻守丘裕关。王上对于马族的防备之心不言而喻。”
“我们马族远在西疆,朝廷鞭长莫及,有所忌惮也是难免。”苏布合嘴上这般应答,可心中确有几分认同。方才尹十一所提也是他所担忧的。新王即位后征兵无度,又提高了西疆各州的赋税。马族的日子的确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有所忌惮倒也不是坏事。”尹十一说,“可就怕朝廷想要的不止是加强管控那么简单。”
尹十一刻意停顿了一下,才往下说:“而是,要将整个西疆的马族队伍彻底收编。”
他最后几字,令苏布合心头一惊。朝廷意欲收编马族的设想不是没有在他心中闪过,可新王登基不过一年有余,他料想事情不会进展得如此之快。可再往深处琢磨如今政令军策的走向,恐怕这一天,说近不近,说远也不会太远了。
尹十一见苏布合并未反驳自己的观点,便继续往下说:“新王虽然资历较浅,可朝廷还有太后掌控。如今羌夷犯境的次数愈来愈少,就算偶尔挑起事端,也不过是瞄准临边小镇,打劫财物罢了。这种时候,于我马族而言,绝对是休养生息、强兵壮势的大好时机。可对于朝廷而言,却正好相反,他们对于西疆各族的忧虑与戒备只怕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所以,才要派公良长顾的大军,直插西疆的心脏——丘裕关!”苏布合接着尹十一的话往下说。
他原以为,商人本质是以眼前利益为最先,尹十一也不外如此。可今日听他一席话,倒显得自己短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