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汉吕后九年春三月,也已在诸般琐事之中走入尾声。kuue
作为汉室都城,长安算得上是整个中原,乃至于整个世界都罕见的繁华昌邑。
雄伟的长安城墙,高三丈五尺,底宽一丈五尺,顶宽九尺,周长更是将近六十五里1,占地面积将近十万亩大亩。
便是在这座长宽各十五里左右,且近一半城区被长安、未央两宫占据的都城之内,生活着八万余户人家,共计二十余万人。
当然,作为农耕政权,这二十万长安百姓自是不可能完全封闭式生活在长安城之中长安百姓名下的田亩,都散布在长安城外。
正如此时,未央宫内的刘弘在张苍怒目圆睁之下,视死如归般灌下又一碗药汤,周勃和刘揭在曲逆侯府内跪坐于陈平塌边,朝中重臣则大都忙着跟匈奴使团扯皮的时节,长安百姓,已经开始拖家带口从各城门走出长安城,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春耕。
汹涌的渭水虽然并未因凛冬而冻结,但水流量依旧还没达到灌溉农田的底部,所以现在,百姓的工作还普遍停留于翻土、除草,以及挖出田渠中累计的淤泥。
在人群中,不难发现一个个扎着总角小辫,身上衣袖袍尾都长出一大截,一绺鼻涕滴溜在口鼻间的稚童,懂事的提着石制乃至于木制的农具,跟在父亲身后。
至于成年女子,则是鲜有出现在出城下田的人群之中此时天刚亮不久,各家各户中的女子都忙着埋火造饭,赶在正午之前将热乎的饭食送到田埂,让丈夫和儿子们吃一顿饱饭,好完成下午的工作。
这种情况下,一个手提木耒,肩抗竹篮,身后还背着干粮袋的男子,就显得极为突出。
没有妻子做饭,女儿又不便出门,何广粟只能将朝食提前带上,免得饿肚子。
说来,汉室对女子的礼教束缚还没有那么严格,甚至可以说是近乎没有限制。
与后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能称之为大家闺秀所不同,女子在汉初的社会地位,几乎不亚于新时代在汉室,女子是可以做户主的!
与礼教昌盛的宋明亦有所不同的是,汉室百姓非但可以有父休妻的情况,女子同样可以一纸修书,将丈夫踹了,并毫不受歧视的组建新的家庭。
再嫁的女子在汉室也不会受到歧视,反倒会比初婚的女子更受欢迎尤其是带着孩子的!
这,就与时代背景有关了:相较于初次婚配,未曾证明过自己生育能力的少女,无疑是有过成功经验的二婚妇女,更能承担起此时大于天的血脉传承这个艰巨的任务。
而汉人又尤其终是血脉的传承,极其敬畏祖先,且深信人死之后会在阴间继续生活。
汉人最恐惧的从来不是死亡,汉律中最严重的惩罚也根本不是死刑!
汉人恐惧的,是死后以发覆面,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没有后嗣献上祭祀血食,在阴曹成为孤魂野鬼。x
而死刑在汉律中也并不算太严重汉室的死刑,是可以光明正大到官府花钱赎罪,甚至以爵免罪、抵罪的。
此时的极刑,是腰斩!
或许对后世人而言,无论是被勒死,被砍头,亦或是被拦腰劈断,都是一个性质:死。
但在汉室的普世价值观中,全身而死和被劈成两半,差别比死和不死之间还要大!
此时的百姓普遍认为,人死后魂魄落入阴曹,且会保留死时的状态,乃至于表情。
所以上吊死、投河死等全身而死的死亡方式,都是百姓可以勉强接受的。
到了贵族阶级,更是延伸出了逼格高高的吞金而死。
而腰斩,便是汉人最恐惧的一种刑罚在此时的汉人看来,被拦腰截成两段,就必然会魂飞魄散,从此消失在天地之间!
也正是这个固有观念,在汉室逐渐发展出非常愚昧的厚葬之风:认为人死后依旧会存在的汉人,奉行誓死如奉生的丧葬习俗,以求故去的亲人能在冥冥中的时节过的更好。
何广粟便是厚葬习俗下深受迫害的典型之一妻子的意外亡故,在让何广粟失去伴侣,整个家庭失去内部工作者的同时,将何广粟家中本还算乐观的经济状况一朝破坏。
如果妻子还在,何广粟便不用将家中田亩的七成尽数卖出坐拥百亩田地,再稍稍省吃俭用,何广粟绝对有机会在有生之年积攒下小几万钱,给儿子留下殷富的家底,并让女儿体面的嫁出去。
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破灭家中三十亩田,根本养不活家里的三张口不出意外,何广粟这一生都要忙碌于生存。
如果不再遭遇变故,何广粟也只能勉强保证将儿子拉扯大,送入军中立不立得功勋且不论,粮饷起码能填饱肚子。
再加上家中仅剩的三十亩田,也能寻个亲,将何广粟这一脉传承下去。
至于女儿,何广粟则已经无能为力了
即便当初女儿出生时,出生时日晚报了几个月,但在今年开春之后,女儿也终是不可避免的被内史列入满十六岁而未嫁的晚婚名单,成为了内史属衙的重点关注对象。
何广粟甚至已经得到了明确的期限:如果到了夏五月,女儿还没有嫁人,那何广粟就要开始负担起每个月一百二十钱一算的超高罚款!
看上去,一百二十钱并不算多,只是一石半粟米的价格但对本就赤贫的何广粟而言,每月一百二十钱的计划外支出,其意义完全不亚于借了高利贷
如今的家中状况,使得何广粟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将女儿嫁给更为赤贫的闲人懒汉,要么,就是将女儿卖于高门,以为姬妾奴仆。
将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意味着对方家中也只有三十亩左右的农田而成婚分家之后,女婿能分到多少,还得看他们家有多少儿子、女婿是不是家中长子。
即便女婿将来能有三十亩田,女儿嫁过去也未必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三十亩田,意味着一年不到百石的粮食产出税前顶多能勉强养活两口人。
等女儿剩下第一个孩子之后,女儿所要面临的,恐怕就是被扫地出门,另谋亲事
出于对女儿的疼惜,何广粟只能放弃这个选择,而争取将女儿送入高门之中,以求女儿能安稳的度过并不美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