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一来,西汉后半段,乃至于东汉,出现儿皇帝大权旁落,成为泥塑雕像的事或许会少很多。
现如今,决定此项传统是否应当成为汉室政治规则的权力,落到了刘弘手中。
至于刘弘的最终决定,从此时太后张嫣端坐御榻,刘弘身为皇帝却只能恭敬的侍卫一旁就足以看出。
不出意外的话,待等刘弘驾崩,太后干政就将正式成为汉室不成文的政治潜规则,后世皇帝除非立下武帝那般丰功伟绩,并撇下老脸杀母存子,否则就只能延续这个传统一代代传承。
经过数个月的适应期,张嫣已经基本习惯了太后的身份,再加上从小培养出的贵族气质,使得张嫣很轻松的进入状态。
看着年方二十有余,却散发出满满雍容的张嫣,朝臣百官顿感殿内被一丝无形的压力充斥。
就连原本打好腹稿,决定刘弘一出现,就按传统出班,以丞相身份提议起复周勃,率军出征镇压代王叛乱的陈平,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便是在这般稍显压抑的氛围之下,躬立于御榻一侧的刘弘对张嫣稍一拜,侧对殿内,朗声道:“今日朔望朝,诸公畅所欲言,凡与宗庙社稷有益之策,朕当谦纳之。”
按照流程说出这句极具官方气息的开场白,刘弘稍清清嗓,自然道:“时值宗庙为难之际,朕深恐以此未壮之年而乱国家大计,故迎太后临朝听政,以规朝纲。”
言罢,刘弘便又回过身去,做出一副旁听的架势,似是将朝仪完全交到了太后张嫣之手。
恰恰就是这一个毫不起眼的动作,唤醒了朝臣百官心中,那刻骨铭心的恐惧
太后临朝!
时隔仅半年之后,汉室再次回到了由两宫共同掌政的政治格局。
“悼惠王肥,乃孝惠皇帝昆仲,太祖高皇帝长子其尚在之时,便尤以长者仁风闻名于宗亲。”
汉吕后九年,夏六月甲午日,汉室第二位太后张嫣,发出了第一道属于自己的政治声音。
经历着如此重大的里程碑时刻,朝臣百官,包括皇帝刘弘在内,都将耳朵竖起,仔细倾听着张太后第一次朝会中的发言。
“悼惠王薨,子襄继位之时,哀家尚为皇后之身。”
说着,张嫣便陷入一阵回忆之中。
“时孝惠皇帝几欲幸齐视葬,终得太皇太后苦心相劝,方以国家为重,未得成行。”
“哀王继齐宗庙,孝惠皇帝更常召之入朝,乃问哀王之境遇,解哀王之忧患。”
简单提起齐王一脉的历史,张嫣原本雍容温煦的面色陡然一肃:“吾汉家于悼惠王一脉,恩不可谓不甚,眷不可谓不重!”
“哀家纵居于深宫,无从视政,亦未曾料悼惠王嗣,竟出朱虚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乱臣贼子!”
义正言辞的说着,张嫣愤恨之余,不忘将小手狠狠拍打在御案之上,面色流露出一丝令朝臣极为熟悉的怒色。
而在朝班之中,唯有安国侯王陵,丞相陈平等寥寥数人,认出了张嫣面上的怒容。
微微皱起的眉宇,悄然抿紧的嘴唇,以及那即便发怒,仍旧不忘维持的华态
当张嫣满带着愤恨,娇呵出贼子二字时,王陵险些以为坐在御案前的,还是孝惠皇帝刘盈!
同样俊俏无暇的面庞,气质中无论如何都掩盖不去的温润,让王陵几乎分辨不出,目光中这位张太后与记忆中的孝惠皇帝,究竟有哪里不同。
细细端详许久,王陵才被张嫣面庞中的柔美唤醒,注意力重回张嫣口中之语。
“此宗庙大难之际,本当有老练之臣出身相佐,以助皇帝厘清内政,使太祖高皇帝之江山社稷复归安稳。”
“然哀家每念及此,则必痛心疾首,哀于孝惠皇帝之早亡,太皇太后之突崩,独留皇帝以年之未壮,而临此妄臣乱政之时!”
言罢,张嫣已是小声啜泣起来,在刘弘上前安抚过后,略有些失控的情绪才复归平稳。
“先有绛侯臣勃,不顾太祖皇帝恩德,屡出癫狂之语,徒损汉官威严”
“后更有贼子者,暗蓄死士,遣之以刺代王太子!”
说到这里,张嫣噙泪怒瞪的目光,毫不掩饰的锁定在了丞相陈平身上,就仿佛对一切,张嫣都了若指掌。
足足十数息过后,张嫣才将吃人般的目光收回:“今悼惠王诸子之乱未平,代王复鼓噪于关北,乃言欲入关面询皇帝,何以留代王太子于深宫,而太子亡。”
“孝惠皇帝弃哀家而西归者十载,后又太皇太后随高皇帝而去,独留哀家于皇帝临此天下元元,母子相倚”
言罢,张嫣委屈的拭去脸颊的泪水,稍抬起头,望向一旁的刘弘。
“哀家犹记去岁,皇帝气色尚佳,太皇太后每召之,皇帝皆温颜以对。”
“今临朝不过半载,皇帝便似同年逾三十哀家见之,只痛于皇帝之疾苦而不得言,终泣诉于宫墙,而犹恐墙亦哀于皇帝之辛”
手中绢布不停地擦拭着,张嫣的眼泪却颇有一副越擦越多的架势,愣是止不住。
“敢请左相教朕!”
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过后,张嫣便紧紧盯向朝班左侧的陈平,目光中却满含着哀求。
“哀家独皇帝一子,可还能待哀家华发之年,皇帝豢哀家之老、送哀家之终矣?”
音落,整个宣室殿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殿门出随风飘荡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在张嫣的痛声哀求之下显得愈发悲愁。
而张嫣身旁坐壁旁观的刘弘,也是不禁为张嫣语气中的哀求所动摇。
原计划中,绝对没有张嫣哀求陈平放过自己这一项!
但当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刘弘明显的感觉到,张嫣并没有在说谎。
或许哀求陈平的戏码,是张嫣想出的打击陈平的手段但张嫣语气中的关心和担忧,却丝毫不带刻意的成份,满是真情流露。
被张嫣当着满朝公卿的面如此质问,陈平胸口猛然一揪,废了好大的气力,才将上涌的热气给压制下去。
就见张嫣悲凉的回过头,满是疼爱的望向刘弘:“皇帝当知,吾汉家之江山社稷,皆高皇帝立于马上,凭百胜雄师所得。”
“吾汉家国祚,乃以武得之皇帝今莅临神圣,亦当以武一切!”
言罢,张嫣便满带着决绝起身,拉过刘弘的手面向殿内,霸气十足的下达了最终命令。
“代王起兵于北者,乃惑于代太子之亡其举虽失人臣所为,然代王宗亲长者,当可言劝之。”
“着北军射声、中垒校尉,南军材官校尉待诏,另内史召关中乡勇万人少府火速备大军之粮草辎重!”
“夏六月戊戌日,皇帝当御驾亲征,以面解代王之惑!”
言罢,张嫣满脸强横的回过头,对刘弘小声交代了一句:“吾儿当知,若代王劝而勿听,亦不必多留宗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