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戎装焕发走出阵营的士卒官兵,在黄昏时又带着依旧整洁的衣袍,与身边同袍说笑着回到营房之内。
开战前出营列阵,不会有地方骚扰收兵后撤回营盘,也不会有敌军尾随追击。
双方就像战国时的君子一般,列队齐整,鸣鼓而进,闻金而退,不重伤,不伤二毛。
一切就仿佛童话般美好。
若是不明内由的人看了,甚至可能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战争?
在双方将士眼中,这场战争,或许是他们这一生所经历的强度最小的
嬉戏。
作为叛军统帅,刘章是用这个词,来形容双方这几日的状态的。
早在陈平那封鼓噪悼惠王诸子起兵的书信,被幼弟刘将闾偷偷送到手中之后,刘章就从未考虑过要遵行陈平的命令。
起码陈平临睢阳而勿攻的命令,刘章是未曾打算遵守的。
在刘章的预案之中,此次起兵,目的就一个:打入关中,兵临长安!
因为刘章很清楚:作为曾跟随哀王起兵诛灭诸吕,后又在少府军械一事上留下谋逆案底的宗室,刘章的结局,绝对和当今刘弘成反比!
只要陈平、周勃一党被清楚,大权在我的少年天子就绝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曾经兵发关中,私藏军械,而后又差点成为诸侯王的本家亲戚。
至于陈平最终达成自己的目的,将刘弘逼下皇位,对刘章而言也并非什么好消息。
不过半年之间,刘章就亲眼见识过长安朝堂那帮自诩为开国老臣的狡诈恶徒之嘴脸!
对于陈平事成后迎立朱虚侯的许诺,刘章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同样的话,陈平在半年前才刚跟已故的齐哀王,刘章的长兄刘襄说过!
所以,刘章答应几个脑子长屁股上的弟弟领头出兵,以侄子刘则的名义统掌齐军,起兵反叛,完全没有考虑过加入到刘弘或陈平之间的某一方。
刘章想要的,是完成亡兄的遗愿,将侄子刘则,扶上亡兄生前应得的皇位之上。
至于自己,刘章则完全没有考虑哪怕事成之后,成为皇帝的侄子要杀自己,刘章也无所谓。
有了这样的计划,刘章才力排众议,压住那几个傻弟弟沿途洗劫、西取赵、北取燕等等异想天开的想法,率领半年前,由大兄刘襄带到荥阳城下的齐地大军,以一条近乎笔直的路线,赶到了睢阳城下。
早在起兵之前,刘章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抵达睢阳之日,发动夜袭,随后佯攻数日。
如果睢阳防卫空虚,则布重兵强攻若攻不下,则北取昌邑,折道向北,绕过睢阳,近逼荥阳,试图掌控敖仓。
若是敖仓也无法掌握,那便再绕留下一支部队佯攻敖仓,于荥阳外设虚灶数万,大军则趁夜西进,叩关函谷!
刘章相信,当齐王大军出现在函谷关外的那一刻,长安就已经输了。
无论是刘弘还是陈平,都将被惶恐不安,生怕齐王大军攻破函谷后大肆杀戮的关中地方官,以及识时务的朝臣逼下野,然后箪食壶浆,以迎齐王义师。
对于这个预案,刘章有着十足的信心早在半年前,长兄刘襄以诛吕为由,进逼关中之时,刘章就曾对刘襄提议:放弃荥阳敖仓一线,争取将大军送到函谷关下。
可恨陈、周二人奸诈,将大兄哄得团团转大兄整日沉迷在即将成为皇帝的美梦之中,对于陈平、周勃二人的阴谋豪无知觉。
直到代王入长安的消息传出,刘襄才火急火燎的进发长安便是那时,刘襄也依旧没有听从刘章的建议,将大军稍稍西移,送到函谷关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刘章这是第二次,以响应丞相号召的名义,率军进发关中。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刘章现在拥有最终决定权上一次的失败,也为刘章提供了极为珍贵的经验教训。
现在,可以说刘章眼中,除睢阳之西,荥阳之后的函谷关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来到睢阳城下也近一个月,刘章也早就该按照既定计划,在强攻睢阳和绕道昌邑之间做出选择了。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灌婴居然反了!
虽说灌婴反水,在汉室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尤其是对刘章而言更不是半年前刘襄领军进逼关中时,灌婴便曾有过一段极为短暂的反水。
最终,投身齐王怀抱的灌婴却依旧以不敢明反的原因,将刘襄大军堵在了荥阳。
有了前车之鉴,尤其是亲眼目睹过的教训,刘章自是不愿意再相信灌婴。
导致齐王大军弥留在睢阳城下的真正原因,是刘章那几个睿智兄弟
大军抵达睢阳当日,灌婴就派人表达愿投效齐王的意图,并表示待时机成熟,就帮助齐王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长安。
那架势,就差没直接说齐王稍等,过几天,就扶您登基了。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能看出灌婴这是想要拖住齐王大军。
可刘章那几个睿智弟弟,偏偏还就信了灌婴的说辞!
现在,除刘章、刘将闾之外的九人,要么是整日绕在刘则身边,打算混个拥立之功,要么是何二十里外的灌婴眉来眼去,试图再捞些东西。
比如说,尊立者,换个老成稳练之宗室,且最好是悼惠王后嗣什么的。
无奈之下,刘章最终只能向年仅十数岁的侄子刘则进言:灌婴此乃缓敌之计,王上万莫中计啊!
然后,就是那帮睿智各显神通,疯狂在刘则面前诋毁刘章,从刘章手中抠兵权,好为自己增添一丝筹码了。
直到现在,刘章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每一天,都要和敌军盘腿对坐,相隔百十步,各自聊天吹牛,睡觉博戏的状况了。
拳头含恨砸在手心,刘章便疾步走到一顶营帐前。
“禀王上,臣章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