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纷纷,山中烟云如幕。
宋之孝和出尘道长对坐在阁楼上,窗外是连绵无尽的青山。
“道长,这些年辛苦你了。那孩子他还好吧?”宋之孝端坐许久,终于问道。
出尘子一边照看着竹桌上醅茗的炉火,一边淡淡的说:“很好,品格端正,不好争,有慧根。”
宋之孝点点头,“当年的变故来得突然,这些年来疏于照料,难得他依旧纯良。”
出尘子提起烹茶的铜壶,往桌上的茶盏里注满淡褐色的茶汤。
放下铜壶,他才缓缓说道:“人靠五感认知万物。临川他虽然听不到,但却有眼有心,足矣。”
宋之孝双手紧握在膝前,“人到不惑之年,反而渐生疑惑反思过往种种,心中时常有愧。”
出尘子笑道:“大人何须耿耿于怀。耳听为虚,世间事虚虚实实,不听倒也清净。临川从未觉得自身残缺,多年苦练竟能通晓音律,隔空轻微的震动皆能感知,丝竹笙箫无一不通,更胜常人。这些年他云游四海,搜集了许多治病救人的良方,施医赠药,救死扶伤,反倒觉得自己比旁人更有用些。”
宋之孝惊讶之余带着几分欣喜,叹息道:“他是个好孩子,是我亏欠了他,更亏欠他母亲。十年前我家佛谶之事,道长想来也有听闻。我身为一族之长,很多事都要以一门荣辱兴亡为重,送他离开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出尘子举盏做了个相请的手势,又对宋之孝说:“在见到大人之前,临川于我只是个被遗弃的孩子。今日见到大人后,他依然只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只是太师大人,当年既然放弃了他,又何必再来垂问。”
“道长你是得道高人。不瞒你说,十年了,机缘巧合下,我才现当年的旧事颇有蹊跷。很可能是错信了他人,让亲子蒙冤受屈。”
宋之孝忽然现,自从星河北荆州归来后,身边生的种种,都在指向一件事:十年前,佛谶有假!
先是,司徒中大夫王勋因私蓄贱人为妻,被贬为襄武郡守,他的夫人出身揽月坊之事也被传的满朝皆知。当年随夫登门谢罪,泣不成声的王夫人竟然和他的妾侍赵蝶衣出身同处,多年来两家相交却刻意疏离,这让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文会宴上捡到佛谶的她,很可能与赵蝶衣同谋,制造了整件事。
之后,龙门寺里现觉明上师尸骨,罪徒了然伏法后自戮而死。三府会审的结果却是:上师现弟子与江湖女子的私情,被他们杀害在承泰十八年七夕当夜。然而上师临死前,才刚把各世家子弟批命的谶言交给传信的寺僧。如此,佛谶的真假便更赖人寻味了。
加之最近,国公府前总管宋明来信禀报,偶然得知府上逃奴姜氏曾与亲近之人说过,赵姨娘曾授意她调换宋临川治病汤药的事。这在让他痛心疾之余,更是怀疑一切有被人设计陷害的可能,而这一切都指向他的爱妾赵蝶衣。
出尘子站起身来,抖了抖长袍,面向雨幕如织的窗外,说道:“我与临川有师徒之缘,教授他些医书道法。但缘起难寻缘灭难续,也不能硬要他在这乡野安度一生。”
宋之孝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问道:“临川在哪?我想见见他。”
出尘子摇了摇头,遥指着西边说:“他去西域远游了,也许一年半载,也许几年,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宋之孝出神的望着窗外的连绵细雨,一场隔了十年的相见,又不知要到何期。
这时,出尘子意味深长地说:“相见不如不见父子关系血脉天生,心中长留情义即可。十年又十年,人生朝夕可度,潜心修行早日得道,岂不是比一身富贵荣华的负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