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已经走过了四十三年的人生。
她一直有着与中国大多数普通老百姓相同的对“官司”二字奇特而又俗成的认知:屈死也不打官司。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认知,朱墨才会在接到法院打来的电话时,感到如末日降临般的惊悸、恐慌和悲伤。
结束一天的采访回到报社,坐在采编大厅自己的电脑前,她把采访笔记经过简单的整理,很快提交了稿件,然后拖着沉甸甸的双腿,满腹心事回到了曙光院的家里。
进了家门,她没有开灯。
一放下手里的包,她就径直进到卧室瘫软地倒在了床上,开始独自一人在心里消化这泰山压顶般的黑夜。
孤独和恐惧包围着朱墨。
黑夜中,她寻不到一丝光亮,满脑子的念头都是:去不去法院?什么时候去?不去行不行?
她找不到答案。
她就像是被人击中了软肋,失去了任何求生的本能。
此刻,她只想躲,只要能让她躲过去,只要能让她不再听见法院二字,那现在让她做什么都行。
她遇到了这么大的难处,这么大的坎儿,她不知道这个坎儿自己该怎么迈过去,什么时候才能迈过去。
被自己的丈夫告到了法院要求离婚,太丢人了,所以她不能不顾面子去向其他人寻求帮助。
她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家人,可是,她不能告诉他们。
自己天天向他们粉饰太平,他们要是知道了,会怎样呢?
尤其是父母,那么大年纪了,父亲身体又不好,如果看到他们唯一的女儿婚姻竟是如此不堪,那该多伤心啊。
不能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唉呀,头一阵阵撕裂般地痛,两眼被泪水浸胀,加剧着那种痛感。
嘴里的唾液也是苦涩涩的。
心跳那样剧烈,濒临窒息……
朱墨似乎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对,走到那儿,一切就都躲开了,一切就都解脱了,就再也不用接听那令人心悸的电话了,再也不用被那个男人一次一次地伤害了。
对,就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那样我就不用忍受寒冷,仅仅饥饿我是不怕的,那儿不要有人,也不要有可怕的动物,那样就可以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想着,然后静静地睡去,然后就像一阵风吹过,一切都消逝的无影无踪,那样就再不用害怕了,什么都不用怕了……
“哧哧”,距家属楼几百米开外的国道上,突然传来载重量极大的大卡车急刹车的嘶鸣声,惊开了朱墨的双眼。
不!不!不!那,孩子怎么办?让孩子跟张智走。
不行不行,那个男人的良心已经让狗吃了,如果他还顾及孩子,他怎么会把我逼上绝路。
把我逼上了绝路,那孩子也就没有了生路,我们都没有了,那不是太便宜他了。
难道我要让他快快乐乐地在这个世界上逍遥吗?不,绝不,那我们就同归于尽。
一夜的痛苦、挣扎,无边无尽地思索,朱墨都没能为自己和孩子找到一条生路。
眼看着窗外的黑夜被清晨的微光渐渐稀释,阳光灿烂的一天又要到来,而这样的日子即将离我们远去,那你张智也不该拥有。
想到这里,朱墨拿起手机在短信里写下:如果你非要以这种方式毁掉这个家,毁掉我和我们的孩子,那就让我们一家三口同归于尽!我会带孩子去海东度过咱们一家最后的时刻。海东见!
写完,她一秒钟也没有停留,毫不犹豫地将它发了出去。
天大亮的时候,朱墨才终于沉沉地睡去。
下午两点,她顶着昏沉发胀的脑袋醒来,然后从床上爬起。
今天是周五,她还要到学校去接女儿。
赶到学校,最后一节课还没有下课。朱墨和一个挨一个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们,站在用铁栏杆围成的围墙边上,伸着头向校园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