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晌午时分,一辆挂着江海关照会的别克车沿着熙攘的广西路往南行驶,经过爱多亚路上的检查站进入法租界,旋即拐到自来火行东街。
“老爷,咱们到了。”
刘牧原将别克车稳稳地停在路边,随后快步下车,拉开了后车门。
合上已经看了大半的《东周列国志》,胡树人随手把书放到座椅上,刚走下车,王大力那熟悉的大嗓门便传了过来。
“胡先生,您来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大力小跑着来到别克车边上,语气恭敬地说道:“大周末还麻烦您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无妨。”胡树人摆一摆手,微笑着问道,“小王,埃德蒙案可是已处置妥当了?”
听到这话,王大力原本堆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他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说道:“胡先生,您可别提了,今天早上,我和莫雷尔巡官正准备去一趟会审公廨,突然上头派人来告诉,说临时有个案子移交给我们了,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
胡树人一听,个中猫腻便猜到了七八分,他抿了抿嘴,也不说破。
“本来我们昨天已经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才睡了几个小时,您瞧,我连家都没回呢!”王大力苦着老脸,指了指自己制服里面那脏兮兮的衬衫领口。
“你学得倒是挺快。”胡树人不禁莞尔,其实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一看王大力那浓浓的黑眼圈就明白了。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温声说道,“小王,你莫要再抱怨咯,巡捕房想必是看你们破案能力高超才如此安排的。”
“什么高超,还不都是托胡先生您的福!”王大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是受用,怨气也消了不少,咧着大嘴乐了起来,“我带您去现场罢,这次也要仰仗您的大能哩!”
“有劳了。”胡树人微微颔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牌楼,上面写着三个楷体大字:仁昌里。
这里的建筑是清一色的联排法式洋楼,每幢四层楼高,分为四个门洞,建成于上个世纪末,由沙逊洋行营造。
王大力引着胡树人和刘牧原主仆俩进了正门,在弄堂中穿行了一会儿,最后在一个钉着“自来火行东街58号”牌子的门洞前停了下来。
“胡先生,案子出在三楼,死者是一位家庭妇女。”王大力说罢,冲守在门口的几个巡捕点了点头,随后便走进楼道。他上了几级木质台阶,忽然发觉身后没有响起脚步声。
王大力感觉有些奇怪,便弓着身子,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发现胡先生压根没跟上来。只见他皱着眉头站在楼外,右手轻捏着下巴,双目不停地打量着周遭。
看到这一幕,王大力赶忙问道:“胡先生,外面有什么情况吗?”
胡树人正看着一双撂在楼下垃圾堆旁边的男式皮鞋,这双鞋的皮革都已经开裂了,却擦得锃光瓦亮。听到动静,他收回视线向王大力看去,见对方一副要来找自己的架势,马上开口制止道:“小王,不必下来,我这便上去。”
“哦,好嘞。”王大力应了一声,把迈出去一半的右脚收了回来。
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清道夫来收垃圾了。
胡树人带着刘牧原走进楼道,一边跟着王大力上楼,一边观察着楼道的格局。
洋楼每层分为左中右三户人家,从门牌看,左右两侧住户分别为一、二号,而正对着楼梯的那户则为三号。死者是三楼右侧的住户,也就是三楼二号。
因为楼道空间不大,住户门口大都空空如也,偶尔有人在墙边摆个鞋架,倒也不影响各家日常通行。
看到鞋架上那些不同样式的鞋子,胡树人眼中不禁又流露出一丝疑惑。
“胡先生,就是这里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胡树人的思绪就被王大力唤了回来,转头一看,就见对方正站在三楼二号门边,便点了点头,打量起了敞开的房门,发现锁头上并没有撬过的痕迹,再向里望了一眼,胡树人心里对这户住家的格局已然有了大概的了解。
穿过大门,里面便是客厅,客厅左侧的门连通卧室,门边摆着一张木桌和三把椅子,想必是这家人平日吃饭的地方。现在桌上没有饭菜,只有一瓶产自江南酒厂的黄酒,瓶口的泥封已经打开了。
客厅的光线有些暗,正对着大门方向的墙上有一扇不大的窗子,通过窗子向外望去,是另一幢洋楼,并不能看到主街。
右边的墙上有两扇木门,离胡树人远些的那扇敞开着,一道阳光从中透出,里面可能是厨房。另一扇自不必说,应当是通往卫生间的。
这是标准的一室一厅,虽然不大,却是很多在沪打拼的人梦寐以求的居室。能住在这里的人,不可能是大富大贵,但也绝不会生活拮据。
客厅里没有什么一目了然的疑点,胡树人现在的心思也没在这些环境线索上,只是大略扫了一眼,便将思绪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