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下午,胡公馆。
“牧原。”
胡树人扣上笔帽,放下钢笔,将书桌上的信纸拿起,叠成三折放入牛皮纸信封,用浆糊封了口,随后递给刘牧原道:“待会儿去趟邮局,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顺便附上一百大洋。”
双手接过,刘牧原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有些疑惑地问道:“老爷,您今岁也不打算回乡祭祖吗?”
“诸事繁忙,无暇分身。”
胡树人从藤椅上起身走到窗边,双手搭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光景,忽然话锋一转道:“牧原,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是的,老爷。”刘牧原看了眼手上的腕表,恭敬地对胡树人说,“再有两个小时,慈善演出就要开始了。”
点一点头,胡树人转身向书房外行去,边走边向跟在身侧的刘牧原吩咐道:“牧原,先去备车罢,我换身衣服就到。”
刘牧原应了一声,快步下楼,胡树人则去卧室换上一身黑色西装,西装由恒义升记的裁缝量身定做,剪裁得体,用料考究。他来到侧院,刘牧原早已在别克车旁等候,看见自家老爷,立刻拉开后车门,待胡树人上去后才坐到驾驶席上,发动引擎,沿着静安寺路向东行驶。
“老爷,今日演出牧原不能跟着您,真的不要紧吗?”刘牧原的眉宇间有隐隐的担忧之色。
三天前,小全代白玉兰送来了慈善演出的请帖,上面明确标出禁止带随从,这也就意味着,刘牧原不能跟胡树人进入天蟾舞台。作为护院,刘牧原的指责便是保护自家周全,可若是无法随侍左右,保护也就无从谈起,所以他不免有些担心。
“牧原,莫要不安,今日天蟾舞台名流云集,自然万无一失,你放心便是。”胡树人的视线从手中的《冒险史》上移开,看着后视镜中的刘牧原温声说道。
刘牧原没有言语,抿着嘴点了点头。胡树人便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快到南京路时,他看完了第一个案子《波西米亚丑闻》。
“真不错。”胡树人合上小说,由衷地感叹起来,“林琴南*的译本在忠实传达原意之余还颇有趣味,确是大家……而柯南·道尔爵士精彩绝伦的神思和条理清晰的设计,读来实在令人拍案叫绝,称他笔下的福尔摩斯为世上第一神探绝不为过!”
(林琴南:《福尔摩斯探案集》最初的译者林纾的字。)
“老爷,您还真是爱读书。”刘牧原闻言苦笑了一下,“我就看不进去,每每翻开书本,瞄上一两眼就犯困了。”
“这很正常,各有所好嘛。”胡树人看向窗外,笑了笑道,“我读小说也是兴趣使然,聊以消遣而已。”
“老爷说的是,比起读书,我更喜欢练武。”刘牧原笑着应道,继续专心驾驶,别克车开上南京路,又拐上湖北路,行了不远便能看到九江路口的天蟾舞台。
天蟾舞台边上的停车场里已经没多少空位,各式豪车还在不断驶来,上面坐的都是前来观礼的沪上士绅。
看到前方拥挤的车流几乎快把湖北路堵个水泄不通,胡树人摇了摇头,无奈地对刘牧原说:“牧原,我就在这边下车,你去办事罢。”
“是,老爷。”
刘牧原应了一声,随后又担心地问道:“老爷,您真的不用牧原跟着?”
“不用,你快些去把事情办了罢。”胡树人笑了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临走时忽然心血来潮,回头向刘牧原吩咐道,“对了牧原,从邮局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趟冠生园,帮我买一包桃脯。”
“知道了,老爷。”
刘牧原目送胡树人走远,直到他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这才重新发动别克车向邮局驶去。
胡树人独自走到天蟾舞台正门,一个身穿白衬衫黑马甲的侍应正站在门边,见他前来便恭敬地鞠了一躬,客气地说道:“先生,欢迎莅临天蟾舞台,今日敝社举行慈善义演,需凭请帖入内。”
微微一笑,胡树人伸手入怀,从西装内兜摸出一张红色信封递了过去。
侍应接过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请帖看了一眼内容,又跟旁边脚桌上的登记簿对照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侍应微笑着侧过身来,左手放在腹部,右手向大堂方向伸得笔直,微微欠身,温声说道:“欢迎,胡先生,请进。”
“多谢。”胡树人点了点头,迈步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