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不错的嘛,现在都有勇气和你妈我叫板了?”
绘里奈的表情玩味,嘴角笑容略带兴奋,像是兴起了破坏欲的熊孩子。
古雅人眉头一皱,平静道:“只是理念不合,我并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
“不过——”
“看您这架势,是要非压着我按您的意思做了?牛不喝水强按头,说到底还是各凭手段罢了。”
绘里奈哼哼了两声。
“挺有自信的嘛。”
“也好,当妈的总有种矛盾心理。”
“既希望孩子能有自己的主见,又想庇护他,按照父母的意思安安稳稳的。”
绘里奈扶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下摆的衣服。
妹妹绘美自然地起身服侍母亲整理衣服。
“我是希望我的儿子有英雄气概的,这样也不枉费我抱有的期待……”
“但,孩子要是太蹬鼻子上脸。”
“还是要好好教训的!”
古雅人垂下眼帘。
“老规矩?”
“嗯哼。”
绘里奈扬起下巴。
“赢了,你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仅不阻止还会给予一定帮助。”
“输了,呵,我想你应该能想起怎么乖乖听妈妈的话。”
古雅人点点头,捡起地上的木刀,开始挽起袖子,在胳膊肘的位置系好。
绘里奈见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别急,不用这个。”
“嗯?”
绘里奈在古雅人疑惑的眼神中,自顾自扯开衣领,露出里面的劲装,扭头对绘美说道:“去拿刀来。”
妹妹欲言又止,终究是点点头,乖乖按母亲吩咐捧来一柄真刀。
嚓。
绘里奈拔出刀鞘,刃口与鞘口摩擦发出清脆的鸣声。
雪亮的菊纹在阳光反射下熠熠生光。
一看就是锻造精良的上好刀剑。
古雅人吃了一惊。
“开刃的?真刀对决?”
“怎么,不敢了吗?”
“母亲大人,您是认真的吗?不至于……”
“你在说什么傻话!”绘里奈怒斥儿子,“连真刀对决的勇气都没有,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有改变的勇气?!”
“是因为我是你母亲吗?!”
“真到了因为政见不合而你死我活的局面,你要顾忌这个吗!”
“到那个时候,一大群人跟在你身后,跟着你活命,等着你带领他们走上高台——”
“到那个时候,就算挡在你面前的是你的挚爱亲朋,他们也停不下来的!”
“等待你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荣耀加身,要么被拥戴你的人狠狠摔下,裹挟着,淹死在人海!”
“而他们,则会像砍了头的蛇虫,在泥泞里翻滚、哀嚎,撞得泥水四溅,最后一头冲进沼泽里,活活等死!”
绘里奈一脸阴沉,怒视古雅人。
低吼道:“你连砍了我的觉悟都没有,凭什么让我拿着鸠山家几代人的底蕴,陪你发疯?!”
“你以为我是靠着什么登上族长之位的?仁慈吗?还是谦逊、忍让、或者是他妈的什么狗屁礼义廉耻?!”
“来。”
绘里奈缓缓拔出刀,把鞘扔在地上,握紧了刀柄,一点点用绷带把手和刀柄缠在一起。
她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又有多少觉悟。”
“如果连一贯走稳定道路的鸠山家族都降服不了,那么你就不可能斗得过那些满肚子阴谋算计的恶人疯子。”
“与其让你撞个头破血流……”
绘里奈声音低下去。
“不如让我做母亲的,狠狠心,打断你的腿,让你乖乖做个安家翁好了。”
说实话。
古雅人虽然从各种情报那里模糊地了解了一些这位生母的事迹,也看过原主留给他的一些家庭信息。
但他本人还是对这些“亲人”感触不深,更深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前世”的家庭关系中。
直到此刻。
哪怕情感上仍然不能亲近,绘里奈作为母亲的拳拳爱护之意,他还是体会到了。
原本只为了套取情报而称呼的“母亲”,仿佛也有了实际沉甸甸的重量。
“我的刀?”
“就用我送你的那把吧。”
绘里奈用眼神示意。
“妖刀村正,这份礼物也看你够不够格使用他。”
古雅人一点一点拔出刀。
幽蓝色的荧光映在他的瞳孔。
他轻轻说道。
“原本,我并不是真心把你当做母亲或是什么亲人的角色。”
“老实说,记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
“它很容易被欺骗,但又真切地影响人的情绪观感。”
“明明事实上我们是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也曾朝夕相处过十几年。”
“可是当这段记忆被模糊的时候,仿佛连过去的痕迹也随之模糊。”
“以您的年纪来说,我称呼一句‘母亲’并不吃亏,我把这当作一种对长辈的尊敬,也是善意隐瞒的愧疚。”
“就在刚才——”
“我体会到了,真正来自母亲的回护,那种无奈,那种逼不得已,实在太过心酸。”
古雅人拔出“村正”,仔细观赏着上面的刀纹,手指轻轻拂过刀身。
“这让我不忍心再欺骗您……”
嗡!
古雅人空挥村正,刀身笔直地悬停在胸前。
目光清澈地直视绘里奈。
“我的记忆确实出了问题。”
“我实在不能明白——”
“拼命向前走,努力向上爬……不管如何阴险狡诈,其实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亲朋好友。”
“如果有一天,我要先砍了自己的家人,再来夺得保护家人的力量,那他妈是什么狗屁道理!!”
古雅人如同愤怒的雄狮,发出自己战斗的咆哮声。
在质问,在怒吼。
“翻译翻译!”
“这是要我跪着把人保了,砍了脑袋,匍匐在地上,抱着个囫囵的圆头圆脑,磕头感恩人家给我的挚爱亲朋留了个全尸?!”
“翻译翻译!!”
“这他妈是什么保护,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
“我要挣个美好生活,就得先跪下来让人把我的头剃了,学着当狗,再汪汪叫两声!”
“我就他妈的合该吃这碗狗饭?!!”
古雅人怒发冲冠。
手臂举着的村正却笔挺地一丝不颤。
一时间,这段日子的憋屈、碰壁的烦忧都涌上心头。
财团威逼?
政客平衡?
还有一帮自诩“正义の伙伴”的傻白甜年轻人时不时捣乱?
我他妈的只想求个真相!
就算做不成好警察,至少给死去的人讨个公道!
追逐正义寒碜吗?!
死者入土为安,生者就得为他寻个事实道理,这叫体面!
连冤魂的体面都不留了,还和我谈什么“尊卑有序”还是“以下克上”!
老子两个都不选!
老子骨子里他妈的又不是日本人!
古雅人一瞬间想了许多。
现实仿佛是个讽刺的默剧。
身为警察的他,背刺他的人正是这个国家代表“秩序”的上位者们,反而是酒厂里的力量给了他诸多帮助。
论起打击独品的果断,一个恐怖组织给他这个多重卧底的帮助比这个国家“守序阵营”的还要多。
日本这个国家,果然还是毁灭算逑。
妹妹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哥哥和母亲的争论。
这场很有可能决定她以后命运的“争吵”,她却并不关心“答案”,她只怕两个最亲近的人伤害了彼此。
可惜,她连反抗家族的力量都没有。
鸠山绘美——从她改姓的那刻起,怯懦的种子就已经种在了内心深处。
她,已经认命了。
小拳头在宽大的和服袖子中捏的死死,她却不敢上前,更不敢开口出声。
反而死死咬住牙龈。
三人各有想法,神态各不相同。
“那就用手里的东西说话。”
绘里奈掷地有声。
她也想不通。
明明对强者保持敬畏是这个社会的“规则”,为什么她的儿子会这么“离经叛道”地想要彻底跳出“社会规则”?
这种敬畏,是克制,也是向往。
高压般的“尊卑有序”就是为了维护强者的威严,而“以下克上”的成功者自然也会成为强者。
失败的,堕入深渊。
成功者,享受鲜花与荣耀。
而不敢做出选择之人,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一辈子被压榨的对象。
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一直如此。
如此才能“强者恒强”,走向“盛世”。
这是鸠山绘里奈理想中的社会生态,也是她试图打造的理想之国。
强权,即力量。
她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自己的儿子。
明明有成功者的一切条件,却固执地不做“选择”,不想登临高位,不想获得强权。
反而妄图多分给那些弱者一些,挖出强者的资源,就为了给弱者们讲述“什么叫公平”?!
这是什么道理?!!
绘里奈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弱者”,但她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走上一条试图推倒大厦的“自毁之路”。
在她看来,红色虽好,却应该拿来为旗帜涂抹色彩,而不是要她献出鲜血来把旗帜染红。
此刻,她不理解儿子,却明白了一件事——
母子俩正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
“你果然是你父亲的儿子。”
“哈,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有些喜欢父亲送我的那些书本了。”
“但也许你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您选择保下我和绘美,将我们抚养成人,我必须感恩。但我现在觉得,如果我的父亲是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至死不渝,我倒也觉得不坏。”
“您没错,父亲也没错。”
绘里奈冷冷地问:“有人生,就有人死,我俩都没错的话,谁错了?”
“逼迫我们跪下做选择题的人,错了。”
绘里奈冷笑。
“人只有在死之前的那一刻,才能客观地审视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即便如此,我也认为生死不是对错的标准,是否后悔才是。”
“哼,口舌之利,那你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接受我的拷问吧!”
绘里奈不耐与古雅人争辩,斜持利刃,脚下撺劲,肌肉绷的紧紧。
“刀名五阿弥切,仿自三日月宗近,刀身82.5厘米,请赐!”
绘里奈大喝爆出刀名来历。
不待古雅人答话,一个箭步冲前。
快速缩短距离。
在离古雅人还有三米的距离,右脚重重踏下。
小腿猛然发力。
拧身如麻花。
右臂被躯干带起的力量,凛然由下而上带起一道刀光雪练!
斜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