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发若有明悟,在此之前他只当自己是一个细作头目,所为都是鬼祟之事,一心想着是做完这事便回去管军需,却是不想叫闵元金继续兼任。到此时此刻,想到闵元启和同僚们的认可和信赖,还有妻子等亲友的尊重敬佩等事,梁世发隐隐感觉,自己现在虽然在烂泥之中打滚,所行之事,却是不比在阵前披坚执锐奋力厮杀差上一星半点!
十余人分成一个扇形,在泥泞的滩涂地里小心翼翼的前行。
往前三里余,隐约便在月色下看到明显的篝火亮光。
再往前,人声鼎沸,人的说笑声,吵闹声,在这寂静的暗夜之中就是相当明显了。
梁世发做了一个手式,外围六个队员停住了脚步,再往前就可能有土匪的暗哨,一旦被发现可能很难脱身,整个队伍象梯形一样散开,一旦有警,配置在最后的队员逃脱便相当的容易。
前方数人随着梁世发继续前行,这里无遮无档,各人每前行一步都是在流汗,因为只要有哨探警备,他们就很难藏住踪迹,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但梁世发也不可能不前进,相隔还是较远,看不清楚土匪那边的情形,哨探仍然未算成功!
在梁世发又前行里许之后,借着月色和篝火亮光,前方的情形就是看的相当清楚了。
大约是有二十余堆篝火生在海边滩涂地之上,近于农田和道路,只是这里没有村落,海边往上的土地长满野草和灌木,这些土匪倒是选了个好地方,距官道有三四里地,南北的村落各有五六里地,只有少量的田亩被人开辟出来,多半沿海边的地方就是灌木和稀梳的林地。若在后世,这些地方怕都是城镇村落和土地,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片的荒地出现,但在此时此刻,沿着海州到盐城县一带,近海荒地很多,人口密度小,人们近河的水田都种不过来,根本不太可能在沿海开地,慢慢形成村落。
而且有一个问题,此时的淮河正在缓慢在河口堆积泥沙,百年之后,河口就后退了好几十里,除了淮河,还有多条河流也是如此,海岸在缓慢后退。后世的盐城地区有相当多的地方是明末之后的几百年才从大海转换为陆地,是以在明末之时,海边的荒僻要远过于后世,这些土匪看似胆大,其实也是有内行的人指点带领,最少这所处的地方,梁世发等人如果不是跟着土匪派出来的细作,怕也不能轻易就这么找到他们。
沿海百里地方,凭十来人梳来篦去,想要找到眼前这些人的藏身之所,实在是近于不可能之事。
篝火有二十余堆,每堆篝火之下都是有几十人或盘腿而坐,或歪着身子半躺着,甚至就是全躺在地上。
也有按着刀,拿着枪甚至叉耙的土匪,闲极无聊,在呼喝叫喊声中随意挥舞兵器,正和同伴大吹其牛,种种声响直接都传到梁世发等人的耳中。
“咱们跟着扫地王在盐城县一带,想去哪便去哪,想抢哪家便是哪家。只有县城进不去,其实也是怕朝廷急眼,不然那破县城,咱们几百兄弟哪一个不是好身手,说破也破了!哪需要在这荒村野外,吹着海风冻个半死,真贼他娘的!”
“可不是,咱们架金梁三百多弟兄,何曾这么鬼鬼祟祟?向来明刀明枪,不服就干他娘的,该杀便杀,该拼便拼,人头落了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子,既然出来落草,还前怕狼后怕虎的,我呸。”
“秦山盗我看也是徒有虚名。”
“咱们何必在这困着听一群海盗的,咱们自己就能干这一票。”
“可惜各家的大掌盘现在都在岛上,现在说也是白说。”
梁世发趴在泥地里,听着百步不到外土匪们的叫嚷,额头冷汗一直上涌,身上衣袍被泥水和汗水浸着,全身都是湿透了。但他一动也不敢动,距离他最近的篝火堆不过几十步,海盗们要是认真的往滩涂上观察,怕是他趴着也会被发现。好在这些土匪都是无比骄狂,从他们的话语中听的出来,各个土匪都彼此并不服气,吹嘘自己的同时也瞧不起其余土匪部众,而所有土匪都是和海盗不对盘。主要是海盗名气大,秦山岛盗也颇有名气,官府没有水师没法清剿,这些海盗抢掠起来比土匪要凶残的多,名声也是要响亮的多。
此次行动,也是明显以秦山岛盗为主,土匪们只是辅助,他们自然是极为不服,言词之间已经相当明显了。
这一次的行动,很明显就是杨世礼居中发力,这些土匪和盐枭算是彼此配合,土匪们经常会接到盐枭的指点去做一些盐枭明面上不好做的脏活,不听指令的灶户,那些小私盐贩子,还有外来的盐商大户等等。
杨世礼之类的盐枭,关系可以通到南北两京,和勋贵太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量的私盐从各种渠道出去,仅凭几个护院家丁盐狗子,哪能做到如此大的规模?盐枭拥有武力是必然之事,元末明初时的几大势力,张士诚是百分之百的盐枭出身,其余几大势力或多或少也是和私盐脱不得关系,到最后是纯粹的泥腿子朱元璋得了天下,继续走重农抑商之路,顺道还禁了海,不管是陈友谅或张士诚得了天下,都不会走这种倒退的路,大明太祖虽然驱走蒙元恢复汉家江山,重建文明,但其实明初到明中期都是汉文明的恢复期,甚至恢复的很不好。很多蒙元的东西,比如打大臣屁股来侮辱人格,殉葬,还有财政官制宗室制度以及军卫制度都是设计的一团糟糕,在明初特定的条件下重农耕恢复生产还有可说,到了中期之时却无有半点修改,甚至张居正这样缝缝补补的敢于负责的政治家都是屈指可数,明朝能捱到近三百年,也只能说同时期的敌对势力也都是在急剧的衰落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