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的声音有些温润,磨刀堂还在这座院子当中。aneiz
叶千秋没有进入这座院子之前,还以为一进院门就能看到磨刀堂。
但是,进门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是有些错误的。
宋阀经营了二百多年的地界,果然是建的很完美。
进了院门之后,是一道横越池塘花圃的曲廊,沿廊前行,左转右曲,放眼四方,绿荫遍园,步移景异,意境奇特。
曲廊尽端是座六角石亭,恰是池塘的中心点,被石桥连接往环绕庭院一匝的回廊处。
叶千秋走在曲廊上,一边走着,一边朝着还未见其人的宋缺隔空回道:“宋阀开阀之主的名号,贫道还是听说过的。”
叶千秋走过曲廊,来到六角石亭。
宋缺的声音又隔空传来。
“既然真人听过我先祖之名,那肯定也听过九韶定音剑。”
叶千秋朝着身后的宋师道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宋师道的表情,表示着他很紧张。
叶千秋朝着宋师道笑了笑,然后继续与宋缺隔空对话,道:“昔日谢玄的佩剑,贫道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宋缺继续说道:“昔日,玄帅死后,玄帅的九韶定音剑便由我先祖接掌。”
“如今,这九韶定音剑尚在我宋家。”
“宋家先祖本就以剑法见长。”
这时,叶千秋已经带着宋师道走到了石桥上。
叶千秋听到宋缺这话,笑着回道:“哦?那倒是刚刚巧了。”
“这九韶定音剑应该是后继有人了。”
半晌间,宋缺没有说话。
此时,叶千秋带着宋师道从石桥过去,到了另一个院门,隐见院门过去,便是另一个空间,里面古树参天,茂密硕壮,生气勃勃。
二人通过这第二重的院门,眼前豁然开阔,尽端处是一座宏伟五开间的木构建筑,一株高达十数丈的槐树在庭院中心气象万千的参天高撑,像罗伞般把建筑物和庭院遮盖。
阳光照耀下绿阴遍地,与主建筑浑成一体,互相衬托成参差巍峨之状,构成一幅充满诗意的画面。
而在那槐树前方,便是挂着“磨刀堂”三字牌匾的建筑物。
磨刀堂的白石台阶,不长不短。
叶千秋和宋师道一前一后,走上了白石台阶。
磨刀堂偌大的空间里,一人背门立在堂心,身上不见任何兵器,体型像标枪般挺宜,身披青蓝色垂地长袍,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以红中绕扎成髻,两手负后,未见五官轮廓已自有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
此人,正是宋缺。
此时,只见宋缺回过头来,负手朝着叶千秋看去,脸上只有平静之色。
站在叶千秋身后的宋师道朝着宋缺躬身行礼,道:“孩儿见过爹爹。”
宋缺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道:“师道,你先到堂外等候。”
宋师道闻言,也不敢多问,便直接出了堂外。
宋缺看向叶千秋,道:“真人来的好快啊。”
叶千秋走进堂中,一边看着堂间,一边笑道:“怎么?阀主不欢迎贫道?”
宋缺脸上也泛起淡淡的笑意,道:“岂敢。”
“真人洛阳城中大杀四方,将正邪两道的高手灭了七成以上。”
“连静斋、禅院、阴癸派的顶尖宗师级高手也尽数都死在了真人的手中。”
“我宋缺便是再狂妄,也知道宋某不是真人的对手。”
“又岂敢不欢迎真人到山城一坐呢?”
宋缺这话,看似客气,其实却是不太客气。
叶千秋朝着宋缺笑道:“看来阀主对贫道好像有点意见。”
宋缺凝神道:“不敢,只是宋某有一事不解。”
“还请真人给宋缺解惑。”
叶千秋道:“哦?不知阀主有何事不解?”
宋缺道:“真人既然已经将和氏璧取走,为何又要将禅院、静斋的人尽数杀光呢?”
“即便道不同,真人也无须将他们全部杀死吧,他们可都是至善之人。”
叶千秋笑了笑,道:“阀主是在为梵清惠惋惜吗?”
宋缺凛然道:“有一些。”
叶千秋道:“我很欣赏阀主的坦诚,但是,阀主也应该知道,梵清惠是什么样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最可能死亡的不是墙头草,而是那些坚持己道的人物。”
“而梵清惠恰巧就是这样的人。”
“她也算是死得其所,没什么令人惋惜的。”
“既然掺和到了这天下事当中,自然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阀主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吧。”
宋缺闻言,微微一叹,负手道:“有些道理,纵使明白,但是,当事实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叶千秋笑了笑,看着两边挂在墙上的十多把造型各异的宝刀。
又看着门的另一端靠墙角处放着的如同石笋般形状,黝黑光润,高及人身的巨石。
叶千秋突然说道:“先前阀主说,九韶定音剑在宋家,现在不知道阀主能否让贫道见识见识这昔日的名剑。”
宋缺闻言,微微颔首,转过身去,从身后的桌上取出一把长剑。
那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剑!
叶千秋看着那剑,悠悠说道:“九韶定音剑,乃当年淝水之战中力克千军的无敌儒帅谢玄所使用”
“剑长三尺六寸,古色古香,剑呈波浪形,上有九孔”
“它之所以能够九韶定音,乃因对敌时,剑气穿过九个小孔,能够激起奇妙无比的剑音。”
“谢家宝树,一代将才。”
“昔日的谢玄文韬武略、风流才情皆让人倾倒,谈笑风生大破符坚百万雄师,九韶定音剑硬撼北霸枪,潇洒利落斩杀小活弥勒,救天下第一剑手燕飞于危难时,栽培刘裕走向帝王之路,玄帅虽早逝,不朽是英名。”
“谢玄二十三岁击杀两湖帮帮主“刀魔”向在山,位列“九品高手”上上品宝座,多年未逢敌手。”
“谢玄无论武功气度都无可挑剔,英俊无匹的相貌,深不可测的武功,无与伦比的气度,九韶定音剑与谢玄着实是绝配!”
“这把剑,确实是好剑。”
宋缺抬手,将九韶定音剑抛起。
叶千秋抬手一招,九韶定音剑便到了他的手上。
叶千秋一边看着九韶定音剑,一边吹口气,在九韶定音剑的剑身之上。
叶千秋吹出的气,在九韶定音剑的小孔之上,发出阵阵嗡鸣之音。
叶千秋将九韶定音剑舞出两道剑花,笑道:“宝剑蒙尘,当有一位名主,才能配得上此剑。”
这时,宋缺朝着叶千秋道:“真人此来,是为了师道而来?”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确实如此。”
宋缺道:“师道给我的信中,大概简略的说了一些事。”
“只是,我想亲自问一问真人,师道当真可以做一统天下的王者吗?”
叶千秋抬头,看着宋缺,道:“这话阀主其实不该问贫道。”
“阀主应当知晓,师道并非是胸无大志之人。”
“只是,有些时候,需要一点鼓励而已。”
“阀主自己虽然是天下第一刀,但是从来不指导师道学刀,反而是让师道学了剑,阀主的确是用心良苦。”
宋缺闻言,道:“哦?真人看出了我的用意?”
叶千秋看着手里的九韶定音剑,笑道:“这好像没有什么困难的。”
“阀主的确是一位好父亲。”
“因为自己在刀道上走的太远,所以,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走上自己的老路,便索性不让他去学刀。”
“父爱,的确是深沉的。”
“但,有些时候,这样也容易在父子之间造成隔阂。”
宋缺闻言,淡淡说道:“真人倒是通晓人心。”
叶千秋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趟,贫道既然来了,就是为了师道之事而来。”
“在此之前,我想问阀主,当日在净念禅院,梵清惠和阀主说了些什么。”
宋缺道:“真人不是通晓天机吗?”
“如何不自己算一算呢?”
叶千秋笑道:“如果让贫道算一算,倒也不是太苦难的事。”
“那贫道就先猜一猜好了。”
“贫道猜测,梵清惠当日定然是和阀主叙了一番旧情,然后又陈述了天下局势,将她静斋要支持李渊次子李世民的计划合盘托出。”
“想要取得阀主的支持,是与不是。”
宋缺闻言,脸上平静,点头道:“相差无几。”
叶千秋微微颔首,一边在堂中踱步,一边说道:“那贫道再猜一猜,阀主并没有选择答应梵清惠。”
宋缺道:“的确如此。”
“不过,真人为何觉得我和梵清惠没有达成一致呢?”
叶千秋道:“这很简单,那是因为贫道对阀主还是比较了解的。”
宋缺听到这里,脸上泛起少许的惊讶,道:“真人何以对宋缺能有些了解呢?”
“宋缺从前可是和真人从未有过交集。”
“如果,单凭只是江湖上的一些传言,真人便觉得自以为了解宋某,那未免有些太过儿戏。”
叶千秋摇头失笑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些,贫道了解阀主,只是因为贫道能掐会算,通晓天机。”
“天机阁历任阁主虽然大多不显于世,但是世上的事能瞒得过天机阁的,却是少之又少。”
“阀主多年前为何会与梵清惠分离,不就是因为你们二人的理念不合吗?”
“梵清惠所谓的胡汉一家,胡汉融合,在阀主眼中难道不是太过虚无的空想吗?”
叶千秋此话一出,顿时让宋缺的心中凛然无比。
他和梵清惠的事情,仅仅限于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
这天机子如何能知晓?
难道他真的是通晓天机?
除此之外,恐怕还真的没有其他第二种解释。
他也不相信梵清惠会和天机子讲这些陈年旧事。
宋缺终于明白了天机子的鬼神莫测,也明白了梵清惠等人为何会彻底死在了天机子的手中。
因为天机子着实是太过强大了。
面对这样一个敌人。
即便是有再多的算计,恐怕都是无济于事。
宋缺开始不为梵清惠和那些佛门高僧惋惜。
他只是感叹,乱世必出妖孽。
这位天机子是否真如梵清惠对他所言,是想要谋夺天下至尊之位的妖道。
如果天机子真是这样的人,他又该如何去阻止天机子。
但是,宋师道在给他的信中,又提到了,天机子此来,是为了商量宋阀出兵岭南一事。
通过宋师道的信,宋缺可以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二儿子师道,之所以想加入争霸天下当中。
恐怕和这位天机子脱不了干系。
这也让宋缺对梵清惠所言是愈发的担忧起来。
如果,天机子只是想要利用师道,利用宋阀,让宋阀出兵岭南,一统天下之后,他再窃取宋家的胜利果实。
那事情可就太糟糕了。
所以,宋缺必须确定天机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通过短暂的交谈,宋缺只看到了天机子是一个心机深沉、敏锐、细腻的人物。
这时,宋缺选择了直面叶千秋,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真人,宋某想问真人,真人如此推崇师道,想要让师道加入争霸天下的大军当中。”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叶千秋看着宋缺。
二人的目光接触到了一起。
叶千秋的气势十分之足。
宋缺的气势也不遑多让。
叶千秋笑道:“阀主希望这天下乱多久?”
宋缺道:“当然是战乱越快平息越好。”
叶千秋道:“贫道也是这样的意思。”
“贫道之所以选择师道,是因为贫道和阀主有着共同的心愿。”
“希望大乱之后,由汉人正朔成为中原皇朝之主。”
“阀主想必还不曾知晓贫道在草原上做了些什么。”
宋缺微微一愣,道:“真人去过草原?”
叶千秋道:“在贫道前往洛阳之前,曾经先北上草原,将东西突厥的大部给灭了,还顺手将武尊毕玄也给宰了。”
宋缺一听,脸上亦是忍不住露出动容之色。
叶千秋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宋缺却是知道,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代表着的是什么。
突厥是中原大患,如今中原战火四起。
如果战火持续下去,突厥人的铁蹄一定会南下中土。
但是,如果武尊毕玄死了,而东西突厥都已经被灭了大部。
那来自草原的威胁,也就暂时解除了。
这对中原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
宋缺完全没有怀疑叶千秋的话。
因为,叶千秋这样的人物,着实没必要在这种能传遍天下的事情上骗他。
岭南居于天下之南,和草原南辕北辙。
他虽然前些日子去了一趟洛阳。
但是前些日子,突厥被灭的消息根本还没有传到洛阳去。
宋缺在洛阳呆了不到一日便离去,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现在,经由叶千秋自己说出来。
宋缺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宋缺的心里,此刻已经将梵清惠形容叶千秋的那些话抛去了七八成。
看一个人,自然是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并非是盲从他人。
宋缺深吸一口气,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宋阀的确可以加入到争霸天下的行列当中去。”
叶千秋道:“有些事,我需要告诉阁主。”
“贫道通晓一些剑理,也曾指点过师道几招。”
“在贫道看来,师道在剑道之上的天赋,不算差。”
“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剑客。”
“这把九韶定音剑,不知阁主能否交给师道保管?”
宋缺听了,道:“原来,真人是想将这九韶定音剑交给师道。”
叶千秋道:“难道阀主不是这样的想法?”
宋缺道:“如果是从前,我的确是没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现在既然真人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交给师道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我想考校一下师道的剑道,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宋缺这话说的有意思。
他要考量自己儿子的剑术,却是要问叶千秋意下如何。
叶千秋闻言,笑了笑,道:“有何不可。”
他明白宋缺的意思。
宋缺就是想检验一下,他儿子的剑术经过自己的指点,到底有了多少进步。
如果只是从前的水平,那这九韶定音剑,宋缺还未必会传给宋师道。
当然,宋缺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到底被叶千秋调教成了什么样。
当爹的,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比自己更出息。
所以,宋缺从来不指点自己的儿子在武学之上的任何知识。
因为,宋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的儿子再怎么使刀,都跳不过自己。
现在,宋师道在剑道之上得到了天机子这样莫测高人的指点。
倒是让宋缺有了兴趣。
他想看一看,宋师道在剑道之上的潜力到底有多大。
宋缺听到叶千秋的这话,当即朝着堂外喊道:“师道,你进来。”
堂外的宋师道听到自家老爹的话,便急忙从外面进了磨刀堂之中。
宋缺看向宋师道,道:“师道,天机子真人想要让我将这九韶定音剑传给你。”
“你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把剑吗?”
宋缺的声音之中莫名的带了几分严厉。
宋师道闻言,当即也明白了自己老爹的意思,当即斩钉截铁的说道:“孩儿觉得孩儿可以配得上!”
宋缺微微颔首,道:“空口说白话,谁都会。”
“我想看看你的真本事。”
这时,宋师道听懂了。
原来是他爹想要检查检查他的剑道水平。
宋师道看向一旁的叶千秋。
叶千秋笑了笑,道:“师道,这是你爹在给你机会呢。”
“机会就在眼前,能不能把握得住,就看你自己的了。”
宋师道闻言,微微颔首,朝着宋师道说道:“那孩儿便斗胆,请爹爹赐教!”
话音落下,宋师道已经抽出了腰间长剑。
剑身之上闪过一抹璀璨之色,宋师道身为宋阀少主,所带的佩剑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长剑,这剑锋利无比,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
宋师道将长剑持在手中,朝着宋缺抱拳。
宋缺不说话,就站在那里。
叶千秋微微笑着,也不多言。
宋师道手持长剑,也在等待着。
此时,磨刀堂本已奇特的气氛,便有了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
这还是宋师道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他爹宋缺。
宋缺这被誉为天下策一刀手的超卓人物,从来没有在武功上给予自己的儿女有过半分的指点。